第七章 真相跟事實無關,隻跟某種需要有關1(3 / 3)

調查結果把她嚇了一跳。遲兆天先是借助企業擴張名義,不斷稀釋原有股權。通過變更股東關係,增加新股東等多種手段,已經將海寧股權變得麵目皆非。更可怕的,他跟盧海洋串通起來,偽造她的簽名,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將起先她跟遲兆天簽訂的股權托管變成了轉讓。也就是說,遲兆天通過多年暗箱操作,已經完全將她趕出了海寧。

孟雪驚出一身汗。遲兆天現在突然提出離婚,顯然是該做的工作他已做完,她在他這邊沒用了。

他要把她掃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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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史睿楓本是想跟孟雪表白的,再不表白,他會被那股野火燒死。可孟雪不給他機會。

孟雪一氣講了許多,她告訴史睿楓,她怕遲兆天報複,利用他們的感情再搞出什麼。一再提醒史睿楓,不能玩火,堅決不能。史睿楓聽不進去,再次強行將孟雪攬進懷裏。孟雪沒依史睿楓,堅決地推開了。一邊整理被史睿楓弄亂的頭發,一邊說:“睿,我們不合適,真的不合適。我是什麼,殘花敗柳,一朵已經夭折掉的花,我不能毀你,不能。”說著,孟雪哭開了。

史睿楓的心在撕裂,他愛孟雪,真的愛。以前他認為他對孟雪母子隻是同情,是憐憫,現在可以肯定,不是。是愛,發自內心的強烈的愛。他抓住孟雪的手,不管不顧地說:“雪,我離不開你,我一次次問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現在我明確告訴你,我愛你,雪兒,我愛你啊。”

孟雪被史睿楓的態度嚇壞了,往後退出幾步,大驚著雙眼:“睿,你瘋了。”

史睿楓再次撲上去,不容反抗地將孟雪攬進懷:“我沒瘋,雪兒,我真的沒瘋。就算是瘋了,也是你讓我瘋的,知不知道,你有多美,我怎麼能舍得下你呢。不,永遠也不。有多少困難,讓我們一起麵對。他不是同意要離婚麼,馬上離,什麼都給他,股權咱不要了,海寧咱也不要了,隻帶著遲遲。我們離開海寧,到別的地方生活去。”

“睿你說什麼,離開海寧,這話是你說的?”

“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史睿楓此時此刻想的隻是跟孟雪在一起,其他什麼都顧不得了。孟雪剛才一番話,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心,他不容許孟雪再受傷害,他要給她全新的生活。

“不行!”孟雪斷然一聲,見他還瘋瘋癲癲,孟雪道,“睿你來內陸來做什麼,難道忘了你對母親的承諾,你這樣說話,對得起你母親嗎?”

“我不管!”史睿楓高叫一聲。都說愛情讓女人瘋狂,男人要是瘋起來,遠比女人厲害。史睿楓竟連母親都不管了。

孟雪輕輕一笑。史睿楓越這樣,她反而越冷靜。生活會教會人很多東西,不是每個人都能為愛情粉身碎骨的。愛情兩個字,留給孟雪的更多是傷心。她渴望愛情,但她真是已經過了為愛情去瘋去搏的年紀。從史睿楓身上,孟雪看到一個尚未真正成熟的男人在愛情麵前的惶亂還有盲目,這種盲目既讓她驚喜又讓她害怕,因為越是來得快的東西消失就快,越是來得猛的退潮也越猛。她不是懷疑史睿楓,她是懷疑愛情本身。況且除過愛情之外,人一生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睿你聽我說,你必須在海寧,海寧不能由他來掌控,他會毀掉海寧,毀掉老當家這份家業。”

“你不是恨老當家的嗎?”史睿楓突然問。

這個問題的確難住了孟雪,是啊,她是恨遲海清,刻骨的恨,可是,可是這個世界遠不是由恨構成的,恨之外,還有很多很多。孟雪對遲海清,複雜著呢。個中緣由,絕非幾句話能說清。“是,我是恨他,但我現在更恨他兒子。”

孟雪拿這話遮掩自己。

史睿楓並沒聽出孟雪是在敷衍,仍然衝動十足地說:“那就離開他。”

孟雪苦笑一聲:“睿你真傻,這種話你怎麼也說得出來,你告訴我,怎麼離?”

“找律師,跟他離婚,如果你害怕,我來跟他談。”

看著史睿楓信誓旦旦的樣子,孟雪哭笑不得。她以為生活麵前,史睿楓懂得比她多,辦法也比她多,看來不是。跟她比起來,史睿楓更像個孩子,這個孩子一直被生活寵著,對生活的艱辛、曲折,毫無體會。雖然他有過失敗,那些失敗跟她遭遇的比起來,真是不值一提。她長長地歎一聲,道:“睿我告訴你,我不會跟他離婚,以前有過這想法,以後再也不會。”

“為什麼?”孟雪不回答,史睿楓急了:“到底為什麼,你倒是告訴我呀。”

那天孟雪並沒回答史睿楓,不是回答不了,而是不知該怎麼回答。有件事孟雪一直沒跟史睿楓講,講不出來。母親古兒跟老當家遲海清有私情。老當家遲海清並不愛自己的妻子,他那一生,是為母親古兒活著的。

那個名叫和塘的小鎮,當年是有很多故事的。孟雪的母親古兒出生在一個教師之家,外祖父是和塘鎮有名的語文老師,外祖母是上海人。外祖父不僅書教得好,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外祖母卻小巧玲瓏,有著上海女性的精致務實。

他們夫婦是支邊來到和塘的,和塘溫暖地接納了他們,讓他們在小鎮上收獲愛情,孕育出聰明伶俐漂亮可人的古兒。古兒打小受到父母的良好教育,加上過人的天分,很快便成了和塘人見人誇的小美女。

都說和塘是個出美女的地方,真正的美女,卻有著上海血統。歲月如箭,一晃,古兒就到十八歲。上門提親的人多起來,可父母怎麼能舍得這麼早就把乖巧聰慧的女兒嫁掉呢。外祖父逢人便說,我家古兒是不會在鎮子上結親的,她有遠大的人生,早晚要離開和塘這小地方的。祖母也說,這鎮子的人家,哪個配娶我女兒,異想天開呢。沒承想,這兩句話後來成了他們的罪證。

那年月,荒誕事一樁連著一樁,就在一家人對未來抱著美好想象的日子裏,那場大災難來了。仿佛一夜間,和塘爆發了。原本平平靜靜的鎮子,忽然就沸騰起來,鎮子上最老的地方吳大麻被揪了出來,戴上了高帽,被許多人拉到後來史睿楓他們愛玩足球的那個場子裏批鬥。遲海清家也不寂寞,遲海清的爺爺是和塘有名的財主,隻是到了他父親這一代,家境有些敗落,原因是他父親嗜賭,年紀輕輕就成了和塘還有奉水一帶有名的賭棍,把祖上留下的船隻還有船廠給輸沒了。遲海清八歲那年,母親讓父親輸給了別人,贏家帶著下人駛著兩條船拿著字據來他家要人時,母親上官雲兒拿一根繩子站在了和塘鎮中間那個耀眼的台子上。那天遲海清母親上官雲兒穿得很耀眼,水紅的衣服,墨綠的褲子,腰裏還別兩隻景德鎮瓷碗,猛看很耀眼,仔細一看就覺哪兒不對勁。

鎮子上的人們以為她要拿繩子了斷自己的生命,全都替她捏把汗。人們站在離台子五六米遠處,不住地跟她喊話,意思是讓她想開點,與其跟著遲家這個不爭氣的賭棍,不如隨了贏家,至少人家有船有廠子,日子過得殷實。遲母哈哈大笑,她脫下自己的水紅上衣,將它高高舉在手中,如一麵鮮紅的旗子。

一邊揮舞,一邊大聲喊著丈夫的名字。“遲心遠,你給我聽好了,你敢把我輸給別人,我就敢把你兒子帶走,讓你永遠看不到他的麵。”

鎮子上的人都知道,遲海清父親雖然是個賭鬼,但對兒子遲海清,卻是愛上加愛。遲家怎麼著也是和塘的大戶,大戶人家有大戶的傳統,尤其傳宗接代方麵,更是比別人家強烈。一聽她要帶走兒子,躲在暗處的遲心遠不敢躲了,慌慌張張跑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台子下。

那天和塘鎮發生過感人的一幕。遲母先是站在台子上,對自己丈夫的種種不是來了一番控訴,順帶著也將鎮子上玩賭的男人們一並痛罵一頓。然後她說:“女人們在家為你們帶孩子,孝敬老人,還要替你們捏把汗。你們幹正事倒也罷了,可你們偏偏不幹正事,放著大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賭。你們賭來了什麼,好好想想,你們賭來了什麼?祖先留下的家業沒了,你們的臉麵也沒了,如今還要把替你們看家照顧兒子的老婆也給賭掉,你們還有點良心沒?”

台下死寂一片,鎮子上的人都沒想到,在和塘鎮極少拋頭露麵跟誰家也不紅臉的上官雲兒,那一天竟然能當全鎮人的麵,講出那樣一套道理來。男人們羞愧了,紛紛垂下頭去,似乎上官雲兒在台上罵的不是她男人遲心遠,而是在罵他們。女人們都誇上官雲兒說出了自己心裏話,為她投去讚賞鼓勵的目光。

這個時候,開船來接人的贏家也在台下。

上官雲兒罵夠了男人,把話頭轉向贏家。“你是來接我的吧?”贏家說是。

上官雲兒道:“要說按規矩,我該跟你走,但我不服。”贏家問她不服什麼?

上官雲兒說,不服一個理。贏家問啥理?上官雲兒說:“我男人創下的業,也有我的份,憑什麼他一個人就賭掉了?不但賭掉了全部家業,還要把我也搭上?”

贏家說願賭服輸,自古就是這個理。上官雲兒說:“好,那我請問,敢不敢跟我賭?”贏家驚了,台下的人也驚了。就在人們吃驚時,上官雲兒突然說:“今天我當全鎮子人的麵,跟你賭一把,輸了,你把我的命拿走,活人是不會跟你去了,除非你上台來把我掐死。如果我贏了,我隻要你一樣東西。”

贏家覺得好玩,還從沒遇上這麼好玩的人好玩的事呢,順口就問:“哪樣東西?”

“我要和塘鎮從此立下一條規矩,凡和塘男女,不論老少,不論窮富,均不得沾賭。哪個敢沾,就把他衣服全扒光,讓他在台子上站三天,見識一下什麼叫丟祖宗臉。”

台下立馬叫好,女人們早已按捺不住,她們同樣被賭博害的淒苦。男人們有些是想看熱鬧,有些也是真心要悔過,也齊了聲讓贏家接招。贏家一來沒把上官雲兒放眼裏,二來也是受眾人慫恿,便應了下來。問她怎麼賭?

上官雲兒說:“我不學你們那套,賭牌抽老千,贏得不磊落不幹淨。咱賭心!”

“賭心,咋個賭?”贏家也是賭場老手,玩遍了方圓幾十裏,從沒聽說還有賭心一說。

上官雲兒說:“我這有包老鼠藥,有兩隻碗。”說話間,上官雲兒已經從台子上跳下,當眾人麵,將一包鎮子上賣的老鼠藥打開,放進一隻碗中,另一隻碗卻是幹淨的,然後讓人拿來水,將兩隻碗全滿上。上官雲兒望住贏家說:“讓人把你我眼睛蒙上,我倆往前走三步,再倒退著回到這,一人端一隻碗,把裏麵水全喝了。誰能喝到幹淨水,就看天意了。”

“啊?”贏家嚇得往後退縮幾步,顫抖著聲音道,“這就叫賭心?”

“對,這就叫賭心。上蒼長著眼睛,咱這是賭給上蒼看。”

說完,不等贏家再問什麼,利落地拿紅布蒙上自己雙眼,衝眾人說了聲:“我先來。”然後就摸黑往前走三步,又後退著回來。這時候,剛才站過的位置基本找不到了,況且又是背對著碗,任你是大神級別,也休想作弊。是死是活,真的就憑天意。

眾人全都替她捏把汗,有人看不下去,低聲勸,算了吧上官,這可是命啊。

上官雲兒聽了,道,賭的就是命。說完,又往後退半步,一點猶豫也沒,赴湯蹈火般,往後摸起一隻碗,在眾人的驚詫裏捧了起來。

她捧起的正是那隻毒碗!全場死一般的寂,整個鎮子都失了聲。贏家哪還敢賭,嚇得一步步往後縮。上官雲兒一點怕的意思也沒,捧著碗,仰起脖子,就要往下灌毒水。

那天如果不是贏家,上官雲兒可能真就喝下去了。鎮子上的人說,上官雲兒真是敢喝下去的,就在張口要飲的關鍵時刻,贏家突然一個箭步躥上來,一把搶過上官雲兒手中碗。“我輸了,我認輸還不行嗎?”

上官雲兒以置生死於不顧的勇氣與豪邁,擊退了贏家。也為和塘贏得一片幹淨。打那以後,和塘再也沒人敢賭。她男人遲心遠麵如死灰,久久地跪在地上不肯起來。良久,才指天發誓說,以後他要是再賭,當全鎮人麵,自斷雙手,吞毒自盡。遲心遠說到做到,從那天起,真是沒再沾過一次賭。雖然沒能再將家業做大,但也學下了一套修船造船的好功夫。

轉眼間,遲海清就已長大成人,到了說媳婦的年齡。遲海清讀書不多,隻在小學讀過兩年,就因父親嗜賭而輟學。等家境二次好起來時,他已光著膀子,在父親遲心遠的船上幹活了。每每談起此事,古兒父親就會生出一陣喟歎:“賭博害死人啊,好端端一個孩子,就這麼毀了。”沒讀多少書的遲海清偏偏看上了古兒,當年湧往古兒家提親的隊伍中,就有遲海清。他是自己去的,母親上官雲兒一聽他要娶鎮子上最知書達禮最受看的古兒為妻,差點笑破肚子,指著自己膀寬體圓的兒子說:“你快去江邊照照,羞死遲家先人了,你竟敢想古兒。”遲海清不服氣,別人能提親,他為啥不能?母親不同意,他自己去。

他把古兒父親、曾經看好他的中學教師嚇壞了:“這都什麼事啊,這都什麼事。”遲海清也是楞,騰騰兩聲,將手裏禮物往古兒家堂桌上一放,愣頭愣腦就衝古兒父親說:“我來提親,把古兒嫁給我吧,我會對她好,好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