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相跟事實無關,隻跟某種需要有關2(3 / 3)

被各方媒體還有官方大讚特讚的鏡湖中國船城,實則是一項罪惡工程,剛一開始它便染了血,民工的血。許肖彬一意要填湖造岸,創造奇跡。遲兆天更是熱血沸騰,一心想在鏡湖大幹一場。為海寧,為他自己,重新博得一片天地。

但是填湖造岸的施工難度太大,海寧根本不具備這個能力。許肖彬又不容許提困難二字,藍圖他已繪好,怎麼能因一點困難而止步呢?

“我要你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把鏡湖拿下。”許肖彬說。填湖造岸工程啟動不久,便因湖內自然條件所限,加上正值汛期,湖水一天高過一天,奉水河不斷發洪水,工程逼迫停工。許肖彬聞知消息,親自趕到鏡湖,見工程停工,機器懶洋洋地躺在一邊。他怒了。他是向上級誇下海口的,他要創造奉水速度奉水奇跡,怎麼容許遲兆天在一點困難麵前畏步不前呢?他將遲兆天狠狠訓斥一頓,責令馬上恢複施工,他要親自督戰。遲兆天那晚並不想幹,一來汛期施工,風險太大,水上作業畢竟不像岸上作業,一旦出事,一點補救的辦法都沒。二來,遲兆天那個時候已經懷疑填湖造岸的可行性,有退縮傾向,他想讓市裏重新論證該項目。

許肖彬哪裏肯,許肖彬認定遲兆天是消極怠工,故意拖項目後腿。或者是吃南洋的醋,認為市裏在此項目上對南洋有偏愛,南洋拿到的投資多,工程難度又都在海寧之下,他不服氣:“不想幹是不,找借口是不,想討價還價對不對,那好,如果海寧真的覺得幹不了,馬上退出,讓南洋接手。”

這個世界上最難懂的其實是官員的心理,很多時候你根本搞不清官員們怎麼想問題,他們的腦袋為什麼會那樣容易發熱,而且一旦發起熱來一點降溫的措施都沒。都說官員是為了追求政績,孟雪發現也不盡然。政績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他們的長官意誌,不容許任何人違抗,質疑都不行。權力對人最大的摧殘,就是讓人失去理智。

調查事實證明,那天的許肖彬的確是沒有理智的,遲兆天遲遲不表態,不行動,一怒之下他就叫來了南洋老總周船奉,指著麵前的工程說:“周總你跟我說實話,這工程你幹得了幹不了?”

周船奉當然不會說幹不了。他看著波濤洶湧的鏡湖,又看一眼遠處的河流,還有東邊不斷漲潮的江水,再瞅一眼遲兆天,慢悠悠跟許肖彬說:“這點小難度,不會是問題,南洋那邊的工程難度要比這大得多。”

許肖彬馬上說:“聽到沒,看看人家周總這態度,還有氣魄,怪不得海寧這些年萎靡不振,我看你當老板的就萎靡不振。”

不知是讓周船奉激的,還是懼怕許肖彬真的當場拍板,把這一塊調整給南洋,總之,那晚的遲兆天是幹了。一聲令下,工程原又複工。

誰知,災難緊跟著就來了。那晚就在許肖彬眼皮底下,作業麵坍塌,兩輛重型機械翻進湖中,二十幾號人被水衝走。事故發生後,許肖彬不是第一時間組織救人,而是下令立即封鎖現場。他指著慌成一團的遲兆天說:“慌什麼慌,不就衝走幾個人嗎,給我打起精神來。”

接下來才是救人,但哪裏還能救得了。那場事故直接造成五人當場死亡,三人失蹤。

許肖彬天一亮就回去了,他不可能堅守在這裏,他得有緩衝,得有為自己洗脫的空間與時間。不過他把死話留給了遲兆天。

“你必須把現場給我處理得幹幹淨淨,不能讓外界聽到半點風聲。不能,明白不?”怕遲兆天措施不力,許肖彬又強調:“我再次強調一遍,任何人,任何單位,都不能給船城抹黑,不能造出半點負麵新聞。船城工程要是受到半點影響,你們誰也別辦企業了,到該去的地方去。”

有了許肖彬這番話,遲兆天便有恃無恐。那場事故被他處理得幹幹淨淨,一點痕跡也沒留下。五名遇難者屍體連夜被火化,由律師盧海洋出麵跟家屬談,最終每人賠償八十萬。當時是有幾家媒體得到了消息,前來調查,遲兆天采取一穩二騙三恐嚇政策,最終還是一一封了口。這事就這樣過去了,跟沒發生一樣。鏡湖船城在人們的期待裏,繼續風風火火地幹著,上上下下,仍然是一片讚聲。

孟雪把自己嚇壞了,她哪能想到真相會是這樣,哪能想到一個中國船城,還隱藏了這麼多罪惡。律師蘇群是絕對的性情中人,接觸事件起,就下定決心要揭開捂在鏡湖上麵的蓋子,將真相還原出來。調查到中間,蘇群又發現一個更加驚人的事實,那起重大安全事故有人為因素,周船奉做了手腳。

南洋和海寧為了在中國船城中多拿到項目,展開過激烈的競爭,一家不容一家,都想獨吞。市裏雖然做了平衡,但雙方都不滿意。填湖造岸雖然施工難度大,但工程造價高,效益也高。項目被海寧拿到後,周船奉心裏一直不舒服。

周船奉做夢都想把海寧趕出鏡湖,他要一個人建造中國船城。

機會終於來了,許肖彬教訓完遲兆天,遲兆天跟項目部人員商量如何重新開工時,周船奉離開過一陣。周船奉早就在遲兆天這邊安插了人,那三位失蹤者,事後查明都是周船奉提前收買了的。工程事故跟他們有很大關係,可以說,是他們違章操作,嚴重違犯操作規程,才導致了那場大難。

蘇群通過多種渠道,掌握到三位失蹤者跟周船奉聯係的事實,周船奉這邊也有人證實,三位在南洋這邊拿過錢,數目不小。事故發生後,遲兆天也懷疑這點,對五位遇難者緊急做了賠償,但對三位失蹤者,遲兆天執意不賠償,連家屬也不見。事情鬧到許肖彬這裏,許肖彬把二人叫去,又是一頓訓。許肖彬怕遲兆天胡來,警告遲兆天不要亂推卸責任,更不要對栽贓陷害。遲兆天仍然不聽,當著許肖彬麵說一定要把真相查清,將幕後真凶揪出來。許肖彬火了,怒道:“你要什麼真相,是不是嫌別人不知道,非要把事情鬧大才甘心?”

在許肖彬百般幹預下,遲兆天才窩著火對三位失蹤者也做了賠償。但是遲兆天不服氣,他對事件的調查一直沒有結束。蘇群正是順著這線索,才一步步接近真相。

“不會吧,他們真的敢這麼做,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孟雪怎麼也不相信,她懷疑蘇群對周船奉有偏見。蘇群鄭重道,他隻尊重事實,絕不帶任何偏見。

接著蘇群又告訴他,當時為了顧全大局,也為了保住鏡湖中國船城這個項目,遲兆天忍氣吞聲,沒跟周船奉攤牌。但不久,南洋那邊也發生了一起事故,同樣很離奇。正在吊裝的大吊機臂架係統發生傾覆,造成重大安全事故,當場造成 4人死亡,十人受傷。此次事故,周船奉懷疑是有人暗中搗鼓,也鬧到了許肖彬那裏。結果許肖彬說:“好了,你們兩家誰做的誰心裏清楚,我隻希望以後不要再聽到這些事。”

“天啊——”孟雪叫了一聲,雖然對南洋這邊的情況還不了解,本能地,孟雪卻認為這事是遲兆天做的。他能做得出。

“他們拿施工者的性命做代價,難道這就是企業的競爭?”蘇群道。“他們的社會良知呢,社會責任呢,上上下下都說他們是社會的脊梁,在我看來,他們是真正的劊子手!”蘇群又說。蘇群告訴孟雪,他正在聯係其他律師,一旦證據全部到手,他要將他們送上法庭。

蘇群還沒來及捅,遲兆天便得到風聲。那天孟雪還在自己的審計事務所,遲兆天怒氣衝衝找來,劈頭蓋臉就訓:“你想幹什麼,到底想幹什麼,那種事你也敢碰,找死啊你?”

孟雪什麼話也不說。她在想,遲兆天急了,或許他後麵的人更急。

“查到的東西呢,馬上給我拿出來。”遲兆天蠻橫至極地說。

孟雪道:“什麼東西,我聽不懂。”

“到現在還跟我裝,孟雪你是吃豹子膽了,想搞垮我遲兆天,有病啊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孟雪看著他說:“你衝我叫什麼,這裏是海寧,你撒裏撒習慣了吧?”

遲兆天見孟雪如此態度,一把撕住她衣食,聲音低沉地說:“孟雪你給我聽好了,你怎麼整我遲兆天可以,但你這次玩大了,別怪到時候我救不了你。”

說完,猛地將她往後一推,摔門出去了。

孟雪怔怔的,這次她不是氣遲兆天,事實上遲兆天警告她的話,這些天一直回響在她耳際。隨著蘇群的調查,關於鏡湖,關於中國船城,越來越多的黑幕曝出。孟雪有點怕,因為這些黑幕涉及的遠非遲兆天一人,也不隻是南洋和海寧。孟雪甚至已經聽說,許肖彬那邊坐不住了,正在動用權力,試圖阻止她和蘇群。

此刻的蘇群已經停不下來,他不僅找到很多目擊證人,還暗中聯係全國十幾位律師,要聯名舉報。一旦事情到了那一步,怕是誰也無力阻止,孟雪忽然有點害怕結果了。

這天孟雪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打電話的是一個男人,問清她是孟雪,隻衝她喝了一句:“讓姓蘇的馬上停下,否則你就收屍吧。”然後就掛了機。

孟雪以為是遲兆天安排的人,晚上回家,遲兆天竟然等在家裏,一同在家裏候著她的,還有律師盧海洋。孟雪訝異,正要張口發問,律師盧海洋搶先開了口。

律師盧海洋先是做了一堆檢討,說不該慫恿遲老板,在股權上麵做文章。

過去的事,他請孟雪諒解。“畢竟你們是一家人,其實要讓我說呢,股權不管在誰手裏,都是你們這個家的。董事長這樣做,也是為了海寧,他是怕海寧股權結構出問題,所以必須牢牢控製在手中。更怕別人借股權做文章,惦著你手裏股份的,可不止一個人啊——”盧海洋意猶未盡。

“到底想說什麼?”孟雪看住盧海洋,眼角餘光同時掃向遲兆天。她發現這天的遲兆天很虛,像鬥敗的公雞,渾身都是沮喪。

“是這樣的,董事長呢,也是出於多方考慮,為了打消夫人疑慮,我們把變更了的股權原又變了回來。”盧海洋說著,打開文件袋,拿出一大摞材料。

孟雪看見,果真是有關她原始股權變更的法律文件。遲兆天真把股權還給了她。

“現在你滿意了吧?”等盧海洋一一交代完,遲兆天才說。

孟雪生怕再有詐,一一驗對。盧海洋讓她放心,這些法律文件都是經過專業機構審定的了,如果孟雪有啥懷疑,可以到相關機構去做核實,也可以到公證部門問詢。

“不用了。”也不知為啥,孟雪忽然間相信了遲兆天。她想,到了這時候,遲兆天也沒必要跟她來假的了。

“說吧,你有什麼條件?”孟雪一邊合上那些文件,一邊問。

不知是遲兆天真心不想還給她這些,還是她的態度激怒了他。遲兆天忽然又火了:“你得意什麼,別忘了,正是我這些年的苦心經營,才讓你手中股份翻了二十倍還多。”

“這些跟我有關係嗎?”孟雪冷冷地問。對鏡湖的調查,讓孟雪明白一個道理,這世上有很多錢,但你的錢必須幹淨,帶血的錢是任何人都花不到的,所謂血債終究要用血來還,就是這個道理。還有,也是因為鏡湖一係列聞所未聞的事件,讓孟雪對海寧徹底失去了信心。如果說之前她是為海寧著想,那麼現在,她隻求這家企業能早點被清算,債積多了是還不清的。如果老當家遲海清知道他創辦的企業變成這個樣子,怕也會悔青了腸子。

“讓你的人馬上消失,我再也不想聽到蘇群這個名字。”遲兆天說。孟雪哦了一聲,這個條件她早就想到了。

“還有,這裏發生的一切,絕不能告訴姓史的,敢跟他提半個字,我會讓你們很難堪。”

“為什麼?”孟雪脫口而問,其實她根本沒想過要把這一切告訴史睿楓。

孟雪心裏是有底的,什麼事該跟史睿楓傾吐什麼事不該,她還算有數。但遲兆天這口氣,令她受不了。

當然,孟雪並不知道,史睿楓這個時候也在調查遲兆天。這也是遲兆天為何急著把搶到手的股權原又還回來的原因之一。遲兆天最近焦頭爛額,孟雪和蘇群的調查讓許肖彬坐臥不寧,一旦捂在鏡湖上麵的蓋子被打開,掉進去的,將絕不止許一人。許多次將他和周船奉叫去,讓他們好自為之,不要再給奉水添亂。奉水如果地震,他們一個也跑不了。孟雪這邊的事還沒了掉,遲兆天又得知,史睿楓也在查他,重點是查股權。遲兆天害怕這是香港那邊老女人的意思,於是心一狠,將股權還了回來。遲兆天也算是有智慧的,所有的槍口對準你一人時,你應該先設法讓自己躲起來。

人最怕引起公憤,再強大的人,大家都指向你、要搞倒你時,你的末日就不遠了。遲兆天想采取緩兵之計。在沒有搞清史睿楓還有史燕萊真實意圖前,他想穩住孟雪,先將這邊的火滅掉。遲兆天那天沒告訴孟雪為什麼,律師盧海洋把該交代的交代完,兩人走了。孟雪隨後找到蘇群,要求蘇群停止調查。

蘇群一頭霧水,他對調查已經著了魔,怎麼可能中途停下?他問孟雪為什麼,孟雪沒回答,隻道此事到此為止,不能再查下去,手頭資料全部封存,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另外,孟雪讓蘇群中止跟其他律師的聯係。

“千萬別那麼做,我不想多事,有些力量我們是對抗不了的,它的強大遠遠走過你我的想象。”孟雪說到這,不說了,無比沮喪地搖了搖頭。其實她是不想停下的,但她真的怕。遲兆天會輕易將股權還她,這裏麵,一定有文章啊。

算了,不查了,真的不查了,她要拿的股權已經拿到,至於那些黑幕,留給別人去查吧,這世間有多少黑暗多少不公,哪是她一個弱女子能抖出來的。

“希望你明白這個道理,我們得為自己著想。”默了很久,她又跟蘇群說。

可是蘇群不明白,竟然背著孟雪繼續調查,直到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