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提起來就多了,海寧怎麼發展起來的,我想範總心裏比我有數,要是嚴格按政策按法律論起來,你們個個都有問題,是不是這樣啊?”領導突然望住他。
範正乾先是打個愣怔,跟著就明白,領導要耍賴。範正乾沒跟領導吵,幹這麼多年企業,他還是知道一些利害的。他跟領導說了一堆好話,並保證回去之後老老實實整改。整改兩個字也是領導說的,領導說:“省裏呢,最近有個意見,要對你們這樣的企業進行整改,不整改不行啊,企業做大了,弄不好就會失控。
你們這些企業家,可不好管喲。”領導鼻音拖得很長,看他的目光意味更長。
從領導家出來,範正乾一肚子火,走幾步又回過頭,狠狠衝窗戶裏那扇依舊亮著的燈瞪了幾眼。範正乾知道,找領導要錢,死路一條,但他絕不容許這錢讓趙鞍華騙掉。
那個時候有關海寧的風聲已經很緊了,範正乾也擔心,一旦惹怒領導,隨便找個借口,給海寧出幾道難道,他就吃不了兜著走。他決計找趙鞍華。當時他已經把柴亞玲藏在了奉水,範正乾相信,隻要柴亞玲在,趙鞍華就不會消失。
他也通過多種渠道打聽,趙鞍華情況跟許肖彬夫人溫秀娟不一樣。許肖彬出事,溫秀娟能逃到外麵去,那是因為許肖彬這個官太小。趙鞍華不一樣,逃不了,她父親趙智高的事太大,趙智高出事前,身邊的人包括女兒,早就被盯上,所以出逃等於就是自投羅網。再者,依範正乾對趙鞍華的了解,這女人也不會逃,這是她的性格決定了的。
果然,範正乾很快得知,趙鞍華真沒出逃,隻是隱了身。她父親出事太突然,之前一點征兆都沒,趙鞍華認定是有人做局,讓父親鑽了進去,她要把幕後找出來。
這便是趙鞍華跟溫秀娟最大的不同。一個隻知道貪婪享受,一有風吹草動,先想到的是自己。另一個則大不同,表麵看她們的貪婪是一樣的,細論起來,卻有本質的不同。再者範正乾也從柴亞玲這邊得到啟示,如果趙鞍華跟溫秀娟一樣,隻是利欲熏心的女人,那她大可不必費那麼多心思,搜集或私藏這麼多證據。
都說趙鞍華是拿自己的弟子當“貢品”,牟取利益,範正乾認為不是,這女人太有心計,得知領導還有企業大腕們好這口,她便投懷送抱,表麵是討好他們,暗,卻是為他們布下一口井。
當然,範正乾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一開始他以為,試圖從他手裏搶走柴亞玲進而殺人滅口的,很可能是趙鞍華,但江門那次讓他明白,對方絕不是趙鞍華,而是另有他人。
江門回來,範正乾所以神神秘秘,主要是做兩件事,一呢,是查出賣海寧的內鬼,搞清大船資料泄密的真相。二便是保護柴亞玲,同時要找到另一個證人,柴亞玲同學張欣。趙鞍華把證據分兩部分,交到兩人手中。這也是趙鞍華的過人之處,似乎提前看到了這一天,生怕某一人出事,證據會被毀滅。
功夫不負有心人,範正乾最終找到了張欣,張欣這幾個月曆經的劫難,遠在柴亞玲之上,按她自己的說法,丟過幾次命了。
張欣告訴範正乾,追殺她的是南洋周船奉。張欣手裏除握有周船奉、許肖彬等人聚眾淫亂的證據外,還握有更致命的一份資料。那起發生在鏡湖中國船城,差點被孟雪起了底的特大事故,罪魁禍首果真是周船奉。事故中失蹤的三人,事先都被周船奉買通。事故發生後,為遮醜,許肖彬全力死壓,堅決不容許再查。
更加可怕的是,遲兆天後來以牙還牙,用同樣手段暗中給南洋作梗,這便是後來南洋發生的那起重大責任事故。這些事實,全被趙鞍華拿到。許肖彬出事後,真正坐不穩的,怕就是周船奉。周船奉十分清楚,搞女人那些事,對許肖彬來說是死穴,對他未必。但這起安全事故,一旦被捅出去,他周船奉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周船奉想用高價從趙鞍華手裏買走這些證據,無奈趙鞍華比他更老到。
趙鞍華知道,隻要這些證據在,周船奉還有遲兆天就會永遠聽她的。談來談去,周船奉火了,他決定鋌而走險,從張欣還有柴亞玲手中強行拿走證據。
“我會讓你人財兩空。”周船奉咬牙切齒,跟完全翻臉的趙鞍華說。
趙鞍華也不示弱,笑眯眯地問:“是嗎,那我等著。”
於是在奉水,在江州還有江門,就有了後來的故事。
“方小兵又是怎麼回事?”史睿楓就跟聽天書一樣,不過他更關心的,是有關方小兵的消息。
“說來話長,容我慢慢告訴你。”已經說累的範正乾再次端起杯子,他已經喝淡了三杯茶。
4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是超乎我們想象的。或者說,世界的複雜已經讓我們的想象力無法企及。趙智高的突然出事居然真跟方小兵有關,或者說,是方小兵後麵那些勢力一手促成了趙智高今天的命運。
怪就怪趙智高在江北幹的時間太久,樹一久就生根,還是老根,人也同樣。
兩年前方小兵跟史睿楓見麵,問海寧要不要投資,他可以拿幾個億出來玩玩。
史睿楓當時認為人家來探路,其實不。他們不需要探路,他們永遠信奉一個原則,隻要想幹,就不會不成功。
289
人家那次是真的。盡管看似很隨意,有點玩笑的成分,但他們卻一點都沒開玩笑。從那時起,人家就想進入奉水,控製船業了。可是趙智高阻止了他們的野心。
那個時候趙智高離開江北還不久,對江北“感情”很深,留戀的東西也很多,趙智高不想別人馬上把手伸進江北,潛意識裏,江北似乎還是他趙智高的。
都說鏡湖船城是許肖彬的傑作,趙智高笑了,就憑許肖彬,能有那樣大的氣魄,能有那樣大的手筆?他為這座船城,謀劃了整整五年啊,他把多少心血熬在了裏麵。現在有人想穿空手套白狼,輕而易舉將船城拿走,趙智高豈能允許?二來呢,也怪女兒趙鞍華,趙鞍華當時正幹得順風順水,各方麵路子都順了,她才不願意馬上再來個方小兵,跟她搶奪地盤。趙鞍華深知,一旦方小兵們進入江北船業,自己再想得到什麼好處,怕就難了。人總是對太多的東西放不了手,越幹越成癮,有些癮能戒,有些,戒不了。趙鞍華跟父親反複強調,江北姓趙,而不姓方。
“我可不要他們來呢。”趙鞍華說。趙智高當然要答應女兒,他衝女兒說:“放心吧,你爸還不至於左右不了這麼點局勢,他們不會得逞的,想跟我爭,他們太高估自己實力了。”事實證明,是趙智高高估了自己,他太樂觀。
趙智高橫加阻攔,處處設障,讓方小兵他們的計劃不得不擱淺。這令他們很不快。方小兵還能忍,他後麵那些人忍不了。怎麼能容許趙智高這樣呢,於是一場圍繞著趙智高的剿滅戰從那時便開始,隻不過他們幹得隱秘,沒人知道罷了。
按趙鞍華說,方小兵們是經過一番精心布局的,許肖彬出事,是他們布的第一盤棋。他們原想利用許肖彬,引發江北危機,順藤摸瓜,牽出趙智高來。
哪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許案後來還是被趙智高急切地壓了下去,方小兵們的計劃落空。
第二步棋,方小兵們玩得有些妙。“他們好卑鄙。”這是趙鞍華跟範正乾說的原話。在趙鞍華眼裏,方小兵背後那些人用一個三流都算不上的女演員搞倒父親,真是卑鄙得有些過分。“當然,也怪我父親,他總是過不了女色這一關。”
說這話時,趙鞍華對父親非常失望,眼裏甚至流出淚來。
其實她對所有的男人都失望。作為一個經常利用女色俘獲男人的老獵手,趙鞍華一方麵準確地拿捏到男人的死穴,利用男人的好色幹成了一件又一件的漂亮事。另一方麵,卻又為父親的不爭氣和貪婪扼腕歎息。她問範正乾:“你說,男人都這樣麼?為一個小演員,他至於嗎?”範正乾搖頭,他回答不了。
方小兵們先是利用那個小演員讓葉紫文吃醋,接著又策反葉紫文。葉紫文傻啊,她真以為別人是在幫她,在為她鳴不平,哪裏知道,別人不過是借她的妒火鏟掉一個對手。
女人有時候就是弱智。這話也是趙鞍華說的。趙智高最終是被扳倒了,既有葉紫文的功勞,更有方小兵背後那些人“添磚加瓦”。其實這個世界上弄倒一個人很容易,隻要抓住他的貪婪和不知天高地厚就行。很多人都覺自己了不起,都覺可以一手遮天一手遮地,其實他們忘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真是沒強人,強大隻是我們的一種虛妄,一種假象。越是以為強大的人,倒起來越是容易。
趙鞍華也承認這一點。
範正乾找到趙鞍華時,趙鞍華躲在省城江州的一個小旅館裏。跟之前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那個趙鞍華比起來,現在的趙鞍華就有點委屈、有點失色。她衣衫不整,頭發也沒以前那麼光溜,臉上憔悴一片,兩隻眼睛黑黑的,像是好幾個夜晚沒睡著。範正乾被她落魄的樣子嚇壞,趙鞍華大約也意識到範正乾怎麼想,沒吃驚,更沒不好意思,而是平靜地說:“我就知道你會找回來,行,算你本事大,這種地方都能找到。”
“這世上沒有哪個人是能藏起來的,關鍵看別人找還是不找。”範正乾也說了句有哲理的話。
“錯!”趙鞍華恨恨道了一聲,“不要總把自己想成神,如果不想見你,再給你一年時間,也不見得能找到我。”
“什麼意思?”輪到範正乾驚訝了。
“是我想見你,就這麼簡單。”趙鞍華恨恨地扔掉煙頭,又用腳使勁踩了幾下。
“想見我?”範正乾有點泄氣,他以為是自己找到的,其實不然,人家有意給他透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