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君儒見狀飛身上前,一手托住那學生,將那學生平放在地。奇怪的是,那學生倒在地上後並不起身,雙眼木瞪著,嘴角往外冒泡沫。
路子林叫道:“老師,他怎麼了?”
苗君儒站在廟門後,朝裏麵一拱手,說道:“我們乃一群迷路的外鄉人,無意冒犯貴地,還望高抬貴手,放過在下學生,在下不勝感謝!”
廟門無聲地開了,一個提著馬燈,佝僂著背的老人出現在門口。那老人瞪著一雙灰白的眼睛,看了眾人一眼,當他見到苗君儒時,眼中露出一抹異樣的神色,聲音沙啞地說:“我們這裏不住生人的!”
這老人的官方語言雖說得不流利,但可以聽得明白。
苗君儒拱手道:“我知道,所以我們也沒有打算進去,還望店主指點迷津,怎樣去扶羅?”
那老人說道:“從這裏去扶羅,要翻過四五十裏的山路,幾個月前,有一個行腳客走了喜神,從此山路上就不平靜,接連走了好幾次了。”
路子林問道:“老師,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苗君儒低聲道:“不要亂說話!”接著對那老人說道,“還請店主幫忙!”
那老人發出幾聲幹笑,說道:“你是靈蛇的守護者,我怎麼敢不幫忙,還有一個多時辰就天亮了,這樣吧!我就破一回例,留生人過夜,隻是我們這裏有了兩批貨,恐有不便呀!”
苗君儒說道:“不妨事,我會叫他們小心的!”
“那好,就跟我進來吧!”那老人說完後轉身。
苗君儒說道:“店主,還請你原諒我這學生的魯莽!”
那老人頭也不回地說道:“沒事,把他抬進來,一會就醒了,兩條腿的進來,四條腿的就留在門口吧!”
苗君儒吩咐大家將馬上的行李取下來,把馬拴在燈籠下方的廊柱上,要路子林和一個學生抬著那個暈過去的學生,幾個人一起跟著老人進去。
剛進門,平地裏刮起一陣怪風,大家頓時覺得身上一涼,有一個學生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嘀咕道:“真的很邪門,哪裏來的風,這麼冷?”
那老人頭也不回地說道:“當然很邪門了,這裏是夜店嘛!注意點就是了。”
路子林問:“老板,夜店不是人住的嗎?”
那老人:“當然是人住的,不過不是活人住的!”
門內兩邊的廊簷下,有兩排用黑布罩著的東西,從形狀上看,有些象一個個站立在那裏的人。幾個學生早已經沒有了探索湘西趕屍的興趣,緊跟著苗君儒。
老人將他們幾個人帶到一間客房前,一推房門,門“吱呀”一聲開了,那聲音在黑暗中顯得特別瘮人。
房間內沒有什麼家具,隻有一張大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放著幾根白蠟燭,還有一個茶壺。
老人說道:“我們這裏很簡陋的,房間本來就不多,今晚又住了兩幫喜神,你們就將就一下,桌子上的蠟燭,點一根就足夠了!”
苗君儒從身上拿出三塊大洋放在桌子上,說道:“麻煩多拿兩床被褥來!”
老人收起了大洋,轉身出去了。
路子林將那暈過去的同學放在大床上,對苗君儒說道:“老師,這裏好像很恐怖,還不如我們往回走呢!”
苗君儒笑道:“你們不是想要研究湘西趕屍嗎?這裏就是給趕屍匠住的,剛才我們進來的時候,看到廊簷下那些用黑布罩著的,就是要趕回家去的僵屍!”
路子林他們幾個學生,在北平的時候就已經查閱了相關的湘西趕屍資料,說起趕屍的起源,民間有書記載:相傳幾千年以前,苗族的祖先阿普(苗語:公公)蚩尤率帶兵在黃河邊與敵對陣撕殺,直至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打完仗要往後方撤退,士兵們把傷兵都抬走後,阿普蚩尤對身邊的阿普軍師說:“我們不能丟下戰死在這裏的弟兄不管,你用點法術讓這些好弟兄回歸故裏如何?”阿普軍師說:“好吧。你我改換一下裝扮,你拿‘符節''''在前麵引路,我在後麵督催。”於是阿普軍師裝扮成阿普蚩尤的模樣,站在戰死的弟兄們的屍首中間,在一陣默念咒語、禱告神靈後,對著那些屍體大聲呼喊:“死難之弟兄們,此處非爾安身斃命之所,爾今枉死實堪悲悼。故鄉父母依閭企望,嬌妻幼子盼爾回鄉。爾魄爾魂勿須彷徨。急急如律令,起!”原本躺在地上的屍體一下子全都站了起來,跟在阿普蚩尤高擎的“符節”後麵規規矩矩向南走。敵人的追兵來了,阿普蚩尤和阿普軍師連手作法引來“五更大霧”,將敵人困在迷魂陣裏……因是阿普軍師所“司”(實施、操作意)之法術讓大家脫的險,大家自此又把他叫“老司”;又由於阿普老司最後所用的禦敵之實乃“霧術”,而“霧” 筆畫太多難寫,於是改寫成一個“巫”字取而代之。其實,這巫字也是個象形文字:上麵一橫代表天或者霧,下邊一橫則代表地,而中間的那一豎就表示“符節”了;豎的兩邊各有一個人字,右邊那個代表阿普蚩尤,左邊那個代表阿普老司,意思是要兩個人聯合起來才能作巫術。
據有關文獻記載,湘西趕屍有“三趕,三不趕”之說。
凡被砍頭的(須將其身首縫合在一起)、受絞刑的、站籠站死的這三種可以趕。理由是,他們都是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氣,既思念家鄉又惦念親人,可用法術將其魂魄勾來,以符咒鎮於各自屍體之內,再用法術驅趕他們爬山越嶺,甚至上船過水地返回故裏。
凡病死的、投河吊頸自願而亡的、雷打火燒肢體不全的這三種不能趕。其中病死的其魂魄已被閻王勾去,法術不能把他們的魂魄從鬼門關那裏喚回來;而投河吊頸者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纏去了,而且他們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來,舊亡魂無以替代豈不影響舊魂靈的投生?另外,因雷打而亡者,皆屬罪孽深重之人,而大火燒死的往往皮肉不全,這兩類屍同樣不能趕。
趕屍原本隻趕死在戰場上的屍,發展到後來,也幫那些被官府冤枉殺死的人趕屍回鄉。後來漸漸破了許多禁忌,除自殺和雷打火燒的之外,隻要家屬出錢,其他的屍體也可以趕。
趕屍匠擅於畫符,定住死者的魂魄,外界人稱為“辰州符”。
湘西民間,自古就有趕屍這一行業,學這行業的,必須具備有兩個條件:一膽子大,二是身體好。而且,必須拜師。趕屍匠從不亂收徒弟。學徒由家長先立字據,接著趕屍匠必須麵試。一般來講,要看滿16歲,身高1.7米以上,同時還有一個十分特殊的條件,相貌要長得醜一點。
趕屍匠先讓應試者望著當空的太陽,然後旋轉,接著突然停下,要應試者馬上分辨東西南北,倘若分不出,則不能錄用。因為應試者此時不分東西南北,就說明應試者夜晚趕屍分不出方向,不能趕屍。接著,趕屍匠要應試者找東西、挑擔子。因為屍體畢竟不是活人,遇上較陡之高坡,屍體爬不上去。趕屍匠就得一個一個往高坡上背和扛。最後,還有一項麵試,這就是趕屍匠將一片桐樹葉放在深山的墳山上,黑夜裏讓應試者一個人去取回來,隻有這樣,才能說明應試者有勝任趕屍匠的膽量。這三關順利通過了,應試者便取得了當趕屍匠學徒的可能。
趕屍匠的家裏,跟一般農民一樣,照樣“日出而作,日沒而息”。隻有接到趕屍業務時,他們才將自己裝束一番,前去趕屍。他們雖趕屍,卻忌諱趕屍這個名詞。因而,內行人請他們趕屍,都說:“師傅,請你去走腳”或“走一回腳”。趕屍匠若答應,他便拿出一張特製的黃紙,讓你將死人的名字、出生年月、去世年月、性別等等寫在這張黃紙上,然後畫一張符,貼在這張黃紙上,最後將這張黃紙藏在自己身上。
趕屍匠的穿著也十分特別:他不管什麼天氣,都要穿著一雙草鞋,身上穿一身青布長衫,腰間係一黑色腰帶,頭上戴一頂青布帽,腰包藏著一包符。
師父教徒弟,第一件事是畫符,這種十分奇特的符,是在黃紙上用朱筆畫上又像字又像畫的東西,途中遇到意外情況,便將這種奇特的符朝西掛在樹上或門上,有時也燒灰和水吞服。
同時徒弟必須學會三十六種功,才能去趕屍。第一件功,便是死屍“站立功”,也就是首先要讓死屍能站立起來。第二件功是“行走功”,也就是讓屍體停走自如,第三件功是“轉彎功”,也就是屍體走路能轉彎。另外,還有“下坡功”、“過橋功”、“啞狗功”等。“啞狗功”可使沿途的狗見著屍體不叫。因死屍怕狗叫,狗一叫,死屍會驚倒,特別是狗來咬時,死屍沒有反抗能力。死屍會被咬得體無完膚。最後一種功是“還魂功”,還魂功越好,死屍的魂還得越多,趕起屍來便特別輕鬆自如。
趕屍匠趕屍的時候,都是晝伏夜出,有的雞叫就投宿。趕屍匠走的一般都是山路,有的山路上還有特定給趕屍匠住的旅店,叫“夜店”。也有的旅店願意給趕屍匠入住,因為趕屍匠給的房錢要比一般的客商多出好幾倍。當地人對屍字很忌諱,稱被趕的僵屍為喜神,據說喜神入住旅店後,能給店家帶來好運。
苗君儒正要對路子林他們說說生人住夜店的禁忌,卻見那老人抱了兩床被褥進來,說道:“隔壁的客人嫌你們太吵,還是早點歇息吧,天一亮就可以啟程了!”
苗君儒謝過了老人,將被褥鋪在地上,大床上睡三個,地上睡兩個,那幾個學生興許是太累的,一倒下便睡。他則坐著椅子靠在桌子上,一點睡意也沒有。
現在離天亮的時間不長,休息一下就行了。
他看出這家是夜店的時候,本來想往回走的,可那學生不懂事,冒然敲門中了人家的法術。象這種夜店的老板,多半從趕屍匠那裏學了一兩招法術,用來防身的,分善惡兩種。善者隻把人弄暈,類似於整蠱一類,無傷大雅,惡者能勾走人的魂魄,把人變成白癡,或者取人性命。
按老人所說的,他那學生中的法術,應該是善者,天亮後自然會醒來。
老人說的行腳客走了喜神的事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這湘西趕屍匠在趕屍的時候,都是用靈符控製住僵屍的,用鈴鐺引導著僵屍往前跳,直到把屍體送到死者家屬的手裏,極少有出事的。
除非是屍變!
就是在趕屍途中,被趕的僵屍由於某些原因發生了變化,成了凶屍,趕屍匠的靈符控製不了凶屍,讓凶屍逃走了,行業內稱這種現象是走喜神。走喜神可不是一件什麼好事,走了屍完不成死者家屬給的任務,不但拿不到錢,而且還會賠錢。不僅如此,趕屍匠是沒有辦法再吃這碗飯了,如果遇上凶屍吃人,趕屍匠連命都會賠上。
據他所知,湘西的趕屍匠很少出現有凶屍逃走的現象,可謂是百年難遇。
他突然想起在新寨的城外被他砍斷了一隻手的僵屍,會不會和幾個月前逃走的凶屍是同一具呢?
據說凶屍逃走後,會不斷殺人吸血,吸的人血越多就越厲害,到達一定的時候就沒有人能夠收服得了了。為了防止凶屍傷人,走掉喜神的趕屍匠會盡快請出法術高深的前輩收屍,一番惡戰之後,將凶屍收服就地焚化。不可能讓一具凶屍在長達幾個月的時間內害人,何況是接連走了好幾次,所以苗君儒懷疑老人說的話有假。
可是老人和他素昧平生,沒有必要編造這樣的話來騙他呀!
正想著事,外麵傳來兩聲細微的敲門聲。在這樣的地方,饒是苗君儒膽大,也嚇了一跳,他一看床上和地上的學生,都睡得很死。
又傳來兩下敲門聲,不輕不重,很有節奏的樣子。他掏出懷表看了看,見已經四點多鍾了,輕輕起身,走到門口,打算一拉開門就飛腳踢出去,也不管外麵的是什麼東西。
門拉開後,飛速一腳踢出,卻見門口站著一個人,一副趕屍匠的打扮,年約四旬,穿著一身青布衫,腳上蹬著草鞋,腰間係著一條黑色的帶子。相貌奇醜,冷不丁看到,還真把苗君儒嚇了一跳。
他硬生生地收住腳,朝那人拱了一下手,輕聲道:“剛才店主已經說過了,我那幾個學生不懂事,還請您原諒!不過現在他們都已經睡了,應該沒有再吵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