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君儒看清木牌上的字,居然是用血剛寫出來的:不要跟著我們。
那血跡還沒幹,仍在往下流著。
想必耿酒鬼已經知道後麵有人跟蹤,才出此警示,若是繼續跟下去,隻怕會出事。
為了防止生人窺視其隱秘,趕屍匠有很多種害人的方法,跟蹤者稍有不慎,連性命都會丟掉。
苗君儒看著那一排人影消失在夜色中,既然已經被對方知道,就沒有必要躲躲閃閃的了,幹脆叫路子林他們幾個人點燃火把。
有火把拿在手上,人也頓時覺得膽壯了不少。苗君儒看了看天色,月已西斜,用不了多長時間,耿酒鬼就會找地方歇腳。
他身後的學生各自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整個晚上背著行李,心驚膽戰地走了好幾十裏的山路,確實累壞了。
剛才走路的時候不覺得,可是一坐下來,被山風一吹,立刻感到徹骨的寒冷,有兩個學生都開始哆嗦起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學生問道:“老師,我們還跟嗎?”
跟上去怕出事,不跟上去又不甘心。雖說出外考古難免有意外發生,可不能把學生安全帶回去,他會內疚一輩子。
思索了一會,他覺得有必要和耿酒鬼好好談一談,大不了他出錢買一輛馬車,將那些屍體運到漵浦去,那樣就用不著白天黑夜地走這樣的山路了。
他深吸一口氣,朝著前麵發出一陣悠長的“喔喔”聲。這叫喊山,是山裏人在山上的一種傳遞信息方式,前麵的人若是回應,就表示已經聽到了。聲音在山穀間回蕩,傳出去很遠很遠。
他這麼叫,也是在告訴耿酒鬼,他不往前走了,等天亮後再想辦法。
片刻後,前麵沒有傳來回應,倒是他們身後的山上傳來同樣的聲音。
路子林叫道:“老師,我們的後麵有人!”
不用路子林說,苗君儒也知道右麵有人。隻是他想知道,跟在他們後麵的,又是什麼人呢?自古以來,趕屍匠走的山路,大白天連山民都不敢走的。可是今天晚上,除了他們之外,居然還有別人跟來。
真的很邪門!
後麵的那些人,興許也是衝著那些僵屍來的。
他低聲叫學生躲到路邊的樹叢中,走到木牌前,將木牌拔了起來,正要轉身將木牌插在路中間,嚇住後麵的人。不料看到木牌旁邊的樹叢中倒著兩個人,仔細一看,正是失蹤的馬永玉和許力強。
他忙丟掉木牌,叫其他人過來,將兩人從樹叢中抬了出來,平放在地上,他脫掉衣服墊在他們的身下。
山區夜涼土冷,人若是長時間躺在地上,會被土內的寒氣侵入骨髓,輕則傷風感冒,重則半身不遂。
他顧不上考慮怎麼去對付後麵跟上來的人,吩咐路子林他們就地找一些幹枯的樹枝生火。
少頃,火生起來了,幾個學生圍在火堆邊,不住地往上麵添柴,火堆越燒越旺。火光中,隻見馬永玉和許力強臉色烏黑,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
苗君儒在他們的鼻下探了一會兒,鼻息很弱,一摸他們兩人的脈搏,雖然也很弱,但脈勢平緩,不像中毒的樣子。檢查了一下他們的身上,除了一些刮傷外,沒有人為造成的重大傷痕。
他們一點是在跟蹤耿酒鬼的時候,被耿酒鬼發現了,才不小心中了“道”。
解鈴還須係鈴人,如今要做的,就是等天明找耿酒鬼,向他賠禮道歉後,求他看在他們兩人年少無知的份上,放過他們。
一個學生問:“老師,他們沒事吧?”
苗君儒回答道:“沒事,等天亮後就沒事了!”
他幫耿酒鬼送錢給根娘,無論怎麼說,耿酒鬼都欠他一個人情。
路子林問:“他們不是在新寨失蹤的嗎?怎麼會來了這裏,而且趕到我們前麵去了!”
苗君儒笑了一下,沒有說話,這個問題恐怕隻有等他們醒了之後才能夠回答了。他盤腿坐了下來,思索著天亮之後怎麼去跟耿酒鬼說。
突然一陣慘叫聲從他們後麵的山林中傳來,是女人的聲音,顯得非常淒厲,令人聽得不寒而栗。
一定是根娘和後麵跟來的那些人遭遇上了,苗君儒一驚,下意識地起身,拿過一個火把,吩咐那些學生在原地不要亂動後,朝山林中衝去。
他雖然不知道根娘的身份,但是肯定與這件事有著很大的關係,隻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願意看到根娘被人滅口。
任憑枝條和荊棘在他的身上刮出一道道傷痕,他的腳下不停,在山道上飛躍,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幾裏山路,來到發出慘叫聲的山林中。
當他停下來之後,四周出奇的寧靜,沒有半點聲音。
“根娘,根娘!”他叫了好幾聲,回答他的,隻有吹過樹梢的山風。
地上有紛亂的痕跡,說明有人曾經在這裏劇烈地搏鬥過。在一棵山栗子樹的下麵,他找到了那個裝著幾十塊大洋的錢袋,錢袋被扯破了,大洋落了一地。
他在周圍找了一遍,並沒有見到根娘的屍體,地上也沒有血跡。回到山栗子樹下,撿起地上的大洋,裝回破錢袋裏,等天明之後還給耿酒鬼。
他擔心學生那邊出事,便急忙返回。當他來到學生的身邊時,天邊已經露出一線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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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時分,從前麵的山道上走過來一個人,苗君儒認出是田禿子,忙起身迎了上去。
兩人相距還有二三十米的時候,田禿子大聲說道:“我師傅猜到後麵跟的人是你們,叫我過來對你說,不要再跟了!”
苗君儒說道:“不跟可以,但要麻煩你師傅放過我的那兩個學生!”
他把田禿子帶到火堆旁,看著躺在地上的馬永玉和許力強。
田禿頭驚道:“他們兩個人我怎麼沒有見過?難道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嗎?”
苗君儒把他們兩個人和姚天寶一同離奇失蹤的事情說了一遍。
田禿頭在他們兩人的身邊走了一個圈,說道:“是不是中了別人的什麼邪術?”
苗君儒反問道:“難道你不知道?我還以為他們一直跟著你們,想知道你們的秘密,才被你們暗算的嗎?”
“我們並沒有見過他們,就算見到的話,看在你的麵子上,也不會和他們年輕人計較什麼的,怎麼會暗算他們呢?”田禿子拍了一下腦袋,說道:“難怪我師傅說這條路上不平靜,想走水路呢!”
苗君儒問:“你師傅還說了什麼?”
田禿子說道:“也沒說什麼,隻說很不平靜,會出事!”
苗君儒問道:“你的意思是別人對他們動了手腳?”
田禿子問:“你是在哪裏看到他們的?”
苗君儒從路邊撿起那塊寫有血字的木牌,說是見到這兩個學生的時候,他們就躺在木牌邊的樹叢中。
田禿子用手指在木牌的字上刮了刮,放到口中舔了幾下,說道:“是新鮮的活人血,不是死人的!”
當他看到草叢中的那顆骷髏頭時,臉色頓時一變,撿起了木牌和骷髏頭,說道:“快點把人抬起來跟我走!”
苗君儒要幾個學生分別抬著馬永玉和許力強,跟著田禿子向山下走去。別看田禿子的個子不高,走起山路來特別靈活,苗君儒他們跟著很吃力。田禿子可不等他們,早就竄到前麵去了。
下了山,沿著山穀走了一陣,出了穀口,順著山道往右拐,走了兩三裏路,看到前麵有一處凸起的山岩,岩下有一個山洞,田禿子就站在洞口等他們。
來到洞前,見洞並不深,但也夠十幾個人在裏麵休息的,洞口邊上有石頭砌成的鍋灶,還有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具。
那一排僵屍靠著洞壁,身上依然蓋著黑布。洞內的地上鋪著厚厚的幹茅草,耿酒鬼坐在幹茅草上,捧著一個粗大的煙筒抽著旱煙,那塊木牌和骷髏頭就放在他的身邊。
他招了招手,示意苗君儒把抬著的人放在幹茅草上。抽完了一筒煙後,他丟開煙筒,起身來到馬永玉和許力強麵前,分別掰開兩人的眼瞼看了看,隻見兩人的眼珠泛紅,眼球上布滿血絲。
耿酒鬼拿出六支香點燃,口中念念有詞,用香火在馬永玉和許力強兩人的身上來回晃動,待香燒到一半的時候,把香分開,每人頭頂各插三支。
田禿子用罐子去不遠處的小溪裏打了水來,用一個粗瓷碗盛了,擺在一旁。耿酒鬼從身上抽出一把短刀,割破了中指,讓血滴到碗裏,又從腰間的小袋子裏取出一張符,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分別夾著,迎風一晃,那符立刻燒了起來。
他將燒著的符放到碗裏。令苗君儒驚歎的是,分明是小溪裏剛打來的水,那符落在碗裏後,碗裏的水竟然象酒一樣的燃燒起來。
耿酒鬼一手端著碗,一手撬開馬永玉和許力強的嘴,將那碗燃燒著的水分別灌了進去。接著拋掉碗,掀開兩人的衣服,雙手分別按在他們的丹田部位,漸漸用力。
看著耿酒鬼那吃力的樣子,苗君儒大氣不敢喘一聲,緊張地望著。
耿酒鬼的頭上冒出一陣白霧,馬永玉和許力強兩人臉上的黑氣漸漸淡去。耿酒鬼發出一聲大吼,隨著吼聲,馬永玉和許力強的口中噴出黑色的血。
耿酒鬼“噗通”一下跌坐在幹茅草上,臉色鐵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副很虛脫的樣子,他斷斷續續地對苗君儒說:“我……沒有……辦法救他們……”
苗君儒急道:“那怎麼辦?”
耿酒鬼喘著氣說道:“必須找到給他們下蠱的人!”
苗君儒驚道:“你說有人給他們下了蠱?”
耿酒鬼點頭:“是一種早已經失傳的蠱術,叫勾魂蠱!”
苗君儒呆住了,他自信學識淵博,對苗疆的蠱毒知之甚多,甚至還學會了解蠱之術。可當耿酒鬼說出勾魂蠱三個字的時候,他竟然聽都沒聽說過。大驚之下,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耿酒鬼緩過勁來,但還是一副很虛脫的樣子,他斜靠在茅草上,說道:“看在你救過我徒弟,又幫過我忙的份上,我才救你的兩個學生,可惜我的能力有限,救不了他們。在半個月內,他們不會有事,但是半個月後,就很難說了,也許變得和瘋子沒有什麼區別,也許會全身潰爛而死。如果要想他們真正活過來,隻有找到替他們下蠱的人,要麼討回解藥,要麼殺了對方。那人一死,這魂魄自然就回來了。昨天晚上跟在我們後麵的,除了你們之外,還有另外一批人!”
苗君儒說道:“我知道,那些人跟在我們的後麵!”
“不,”耿酒鬼說道:“是在我和你們中間,他們是從從另一條山道上過來的,要不然的話,你以為是誰下的手?”
苗君儒說道:“可是我怎麼知道下蠱的是什麼人呢?”
耿酒鬼歎了一口氣,望著躺在茅草上的馬永玉和許力強,說道:“他們一定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才遭人暗算!至於是什麼人下的手,我也不清楚呀!不過,對方已經留下了印記。”
苗君儒看著那塊有血字的木牌,拱手道:“還請您能夠指點一二!”
耿酒鬼灌了幾大口酒後,鐵青的臉色有所緩和,說道:“勾魂蠱其實不是真正的蠱,而是降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南洋那邊傳過來的,有邪惡的蠱師將降頭和蠱術結合,煉成這種讓活人變成行屍走肉的邪術。等會他們兩個人醒來之後你就知道了,他們和活屍沒有什麼區別,你就是拿刀把他們的心髒挖出來,他們都不會喊痛。知道勾魂蠱的人並不多,而會用這種蠱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我也是十年前一次走腳的時候,在芷江那邊遇到過,說起來還是一樁奇事。”
耿酒鬼幹咳了幾聲,繼續往下說:“那年我和我的另一個徒弟走腳,停在一間破廟裏休息,哪知道有一批人跟在我們的後麵,他們可不像我們那樣晚上走路,他們大白天都走。我覺得很奇怪,便和徒弟一起去偷看,見那些走路的人,除了表情和動作木訥點外,和活人沒有什麼區別。當我們要離開的時候,從後麵追上來幾個人,舉刀對著那些人就砍,一刀下去鮮血四濺,但卻沒有人喊一聲痛。領頭的幾個人和後麵追來的人打在一起,其餘的人都站著不動。打著打著,後麵追來的那些人漸漸不支了,到最後隻剩下一個人,我看不過去,便出手相救,一番拚搏之後,好歹將人救走,可他自己也受傷不輕。我們逃回破廟,那個人被人砍了好幾刀,流血過多,已經不行了,臨死前說出他是個苗人,是受人之托,帶人來救那些被下了勾魂蠱的人。還說是一個很神秘的組織,利用勾魂蠱勾走活人之魂魄,變成活死人,利用活死人來偷運煙土。他拿出一夜紙,說是按上麵的方法,可暫時保住活死人半個月不被那些人控製,就是我剛才用的那方法。最後,他求我們去鬆桃那邊找一個叫阿壩頭的村子,找一個叫阿昌的人,要阿昌繼續帶人來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