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今晚的月亮很圓,圓的出乎人的意料,帶著一抹血色的光暈。
這是血月。
民間傳說有血月的晚上,各種僵屍、靈狐、精怪、冤魂等異類四處活動,有的吸收月華增強修煉,有的隨風飄蕩,擾亂三界。普通人不能待在外麵,輕則撞邪丟魂,重則連命都沒有。
苗君儒不是普通人,他躺在一塊大石上,用隨身帶的背包墊著頭,盯著懸在夜空的血月。
在大石頭的下方,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人,是他在路上遇到的,有兩個是本地人。這年頭到處打仗,弄得民不聊生,幾個人結伴著去九江做點小生意。為了生活,他們也是豁出去了。其中有一個人還用九支香做了一個辟邪陣,說是保護大家,看樣子此人還懂些道法。
苗君儒原本可以在半個月之前,和廖清苗永健二人一起,在中共地下組織的護送下,由婺源直接到重慶去。但他因為在距離唐朝太子墓不遠的一座山上,發現了奇怪的象形文字而耽誤了行程,所以隻能一個人按自己的路線回去。(有關苗君儒在婺源的經曆,請見拙作《帝胄龍脈》)
走到都昌縣內,才知日軍控製了各處隘口,一旦發現有嫌疑的人,不是被抓走,就是當場打死。
為了躲避日軍,他和這幾個人走到了一塊。多年的野外考古生涯,已經使他見慣不慣,隻要到達鄱陽湖邊,聯絡上船幫的人,他就能順利回到重慶。
有兩三個人在低聲嘀咕,其中一個道:“年年打戰死人太多,很多魂魄回不了家,無法投胎,怨氣太重,在外麵過夜恐怕不好。不如我們再往前走,去老爺廟過夜,好歹有個避風的地方!”
一個當地人說道:“聽說前陣子鬼子的船在那邊沉了,鬼子把老爺廟的道長給抓走,說是去給變成水鬼的鬼子做法事超度。廟裏的道士都給趕走了,裏麵都住著鬼子!”
作為考古學教授,苗君儒對充滿各種傳說的老爺廟,怎麼會不知呢?老爺廟位於都昌縣境內的鄱陽湖岸邊,相傳當年明太祖朱元璋與陳友諒大戰鄱陽湖時,有一次朱元璋敗退湖邊,湖水擋住去路,湖邊破舟,無舵難行。危急關頭,忽有一隻巨黿遊來銜船為舵,搭救朱元璋渡湖。朱元璋奪得天下後,不忘舊恩,封巨黿為“元將軍”,在湖邊建“定江王廟”,百姓稱為“老爺廟”。在老爺廟下方有一片水域,就是令當地漁民和過往船隻聞風喪膽的“湖神潭”。
古往今來,民間傳說藏在“湖神潭”的這隻千斤黿精,就是鄱陽湖的湖神,湖神的脾氣很不好,動不動就興妖作怪。為此,船隻行經這裏,船工們都要上岸焚香燒紙,殺牲畜祭奠,乞求平安通過。每年的二月二龍抬頭,走船的人都會去老爺廟祭拜神靈,從而得到“元將軍”的保佑,上下行船順風順水。
苗君儒此行走都昌,除了想見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外,也想去那處充滿傳說的神秘地帶看一看。
另一個當地人說道:“還不止呢!聽說給鬼子領船的,是船幫的舵子頭,外號水上漂,能躲水裏三天三夜不露頭,水裏功夫厲害著呢。我還聽說鬼子的船上裝的都是金銀財寶,不搶白不搶,我猜啊,是水上漂故意把船領到那去的。鬼子後來還殺光了那幾個村裏的人,血把鄱陽湖水都染紅了……”
聽到這裏,苗君儒欠起身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那本地人道:“這還有假?後來水上漂被鬼子抓住了,屍身就掛在城門上示眾,但那晚下了整夜的大雨,淹了半個城門,水上漂的屍身就不見了。奇怪的是,就縣城下雨,其他地方一滴都沒下,有人說那水上漂不是凡人,和元將軍有交情呢!不信你去問問,全都昌的人都知道哇!”
苗君儒的心念一動,擰著背包跳下巨石,剛走了幾步就被一個人拉住,那人道:“你要去哪裏?”
苗君儒微微一愣,認出正是那個用香做辟邪陣的人,於是道:“我要去老爺廟?”
聽到他們說話,另外幾個人聚攏過來。一個本地人說道:“那裏有鬼子住著,你不怕呀。聽說城內徐老爺家的女兒,昨天到老爺廟拜神時遇到鬼子,為了保住貞潔跳水而死,好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被鬼子給害死了,就葬在老爺廟旁邊的山坡上。”
扯住苗君儒的那個人道:“你要真想去,我陪你!”
苗君儒道:“朋友,我習慣一個人走夜路,不需要你幫忙,若我真的死在這裏,那也是宿命,與你無關!”
見苗君儒堅持要走,那人突然上前要扯苗君儒的背包。就在那人的手觸到背包的時候,苗君儒一閃身,那人抓了一個空。而在這時,前麵傳來有人走路的聲音,除了四處晃動的燈光外,還夾雜著大聲的嗬斥。
是鬼子!
幾個人嚇得臉色大變,慌不擇路地躲入旁邊的草叢中。苗君儒見那人倒是顯得很冷靜,將布好的辟邪陣除去,而後退入草叢,動作幹淨利索。
苗君儒也躲了進去,就伏在那人的身邊,他見這人將手揣入腰間,想必腰間藏著家夥。從剛才的接觸中,他已經猜到此人也不是普通人。
不一會,一隊人走了過來,走在前麵的是一個軍曹,軍曹手裏拿著手電筒照著腳下的路。在軍曹的身後,是兩個抬著一隻大木箱子的士兵,再往後是一個腰間挎著指揮刀的日本軍官。苗君儒借著手電筒的餘光,看清那個軍官的軍銜,居然是一個少佐。
在少佐的身後,有七個被繩子串綁著的人,被荷槍實彈的鬼子士兵拖著往前走。那七個人穿著清一色的美軍軍裝,高鼻梁絡腮胡,每一個人身上都傷痕累累,顯是受過折磨。一個個罵罵咧咧的,每一聲咒罵都遭來鬼子的槍托和嗬斥。苗君儒有些奇怪地看著那七個美軍士兵,據他所知,援華美軍除了在東南亞與國軍協同作戰之外,不可能出現在日軍控製的區域,怎麼會在這種地方被日軍俘獲呢?
這隊日軍似乎走得很急,走在隊伍後麵的幾個日軍士兵,一個個麵有懼色,有的慌不擇路,連槍一起摔倒在地,很快爬起來緊跟著別人。
他身邊的那人已經偷偷拔出了腰間的槍,朝那日軍少佐瞄準,就在那人扣動扳機的一刹那,被他死死按住。他低聲道:“憑你一支槍,就想救出他們嗎?”
那人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收好槍,眼睜睜地看著這一隊日軍押著那幾個美軍俘虜從他們的麵前走過,往縣城方向而去。
待那隊日軍完全消失在視野中,苗君儒抬頭看了看夜空中的血月,對那人道:“走!”
幾個人走不了多遠,就見老爺廟方向竄起衝天的火光,苗君儒內心一凜,不禁加快了步伐。一個多小時後,他們趕到老爺廟,隻見偌大的廟宇已被燒盡,隻留下殘垣斷壁和那些仍在兀自冒煙的木梁。
就在苗君儒站在山門前打量著灰燼中的廟宇時,隻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尖叫,他轉身一看,見跟他來的那幾個人,全都一臉驚駭地看著另一邊。
那邊是一處平台,平台上有一塊平坦的巨石,下方就是隨風翻湧的鄱陽湖水,在血月的映照下,湖水折射出一抹怪異的黑藍色。再往前就是令人談之色變的“湖神潭”水域。他走了過去,看到平台的地上撒棄著一些人體的殘肢斷骸。這些人似乎剛死沒多久,灑在土地上的血跡還沒幹,連空氣中都飄蕩著令人惡心的血腥味。殘骸上的衣著顯示這幾個人並非中國老百姓,除一具是美軍外,另外幾具都是日軍。從軀體斷裂的痕跡分析,他們並非被人用刀劍所砍,而是被活生生的撕開,死得都很慘。
什麼人有那麼大的力氣,可以將人撕成這樣?即便是江湖上的高手,動手之際也隻會把人打死而已,根本用不著如此殘忍。再者,即便武功再高的人,也不敢麵對那麼多手裏有槍的日軍,畢竟身手再快,也快不過子彈!
還有兩點讓苗君儒感到疑惑的,那就是日軍麵對攻擊時,不可能不開槍,更不會輕易扔下同伴的屍首。他在地上發現了不少三八式步槍的子彈殼,他撿起兩支丟棄在屍骸旁邊的三八式步槍,打開槍栓後,見裏麵的子彈都已經打光。
子彈都打光了,數裏之外居然都聽不到槍聲,實在太不可思議!
“有鬼啊!”叫喊的人似乎嚇破了膽,連聲音都變了調。
苗君儒轉過身去,見後麵出現一個高大的黑影,僅看到黑影頭上那兩隻銅鈴大小血紅的眼睛,就知道此物絕非人類。難怪日軍來不及帶走同伴的屍首,原來是被這頭怪物給嚇壞了。
站在他身邊那個人從隨身的包袱中拿出一把香,還有一疊黃色的道符。
那黑影一步步向前走來,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像腳下拽著什麼東西。苗君儒望著那黑影,他一生見慣了這種異類,並不感到奇怪。隨著那黑影越來越近,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撲麵而來。那個低頭點香的人,實在忍不住而張口吐了一地。而在這時,他耳中聽到一陣“嗡嗡”的聲音,腦袋像被鐵圈箍住一般,越來越緊。
那個人的臉上也露出痛苦的表情,對他說了一句話。他奇怪地望著那人,隻見那人嘴巴張啊張的,他居然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麼,他不僅用手捂住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突然失聰了。
那人一手握著整把香,一手捏著道符,壯著膽子迎向那黑影。借著點香的微弱火光,苗君儒看清了黑影的模樣。樣子與非洲的大猩猩有些相似,但要醜陋得多,巨口獠牙,身上被黑乎乎的鱗片覆蓋,每一片鱗片都有銅錢大小,頭頂有兩隻五寸長短的角,伸出的巨掌指尖鋒利,指縫之間有類似鵝掌一樣蹼。
鄱陽湖那麼大的水域,有怪物並不足為奇。他見過那麼多怪物,但長得這麼醜的,還是第一次見到。諸如《山海經》等上古書籍中記載的異獸,並未有此形狀的。饒是他見識廣博,也不知此怪物為何物。
那人口中念念有詞,張口似乎大喊了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敕令!”隨即將符紙朝怪物撒了過去。可符紙飛過去之後沾在怪物的身上,並沒有阻擋怪物前進的步伐。那人急了,將整把香朝怪物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