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桂生點頭表示讚賞。
小翠臨出門,沈月英看看牆上的掛鍾,說:“現在才十點鍾,柳錄良可能不在,你就等到中午,我和他正是這個時候碰頭的。”
小翠點頭,然後,沈月英就開始耐心地等待。等到中午過後,仍不見小翠回來,心裏不免焦急,又令鄧柿香去看看究竟。
傍晚時分,小翠和鄧柿香都回來了;她們役有等到柳錄良。
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沈月英說:“是不是金繡已把他逮去向杜月笙獻功了?”
沈月英心急如焚地要回杜公館去看看,小翠製止道:“你這副樣子不能回去,月笙見了會更加生疑。”
鄧柿香道:“還是讓我回去吧。”
沈月英點點頭,叮囑道:“你一定要沉著,就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鄧柿香回去一個多鍾點後過來彙報:杜公館一切正常,並沒有發生什麼。”因為不放心,我還去過史金繡家,從她的下人口中得知,史金繡從這裏回去後,一直不曾動步。”
“那麼,柳錄良到底去了哪裏呢?”沈月英求助地望著大家。
小翠問道:“他手頭有沒有禮拜六的香檳票?”
沈月英點頭:“我早給他了。”
“這樣就好,”小翠說,“不管他現在去了哪裏,他肯定會在這個禮拜六的賽馬會上與你碰頭。因此,月英姐有什麼話要說,這是唯一的機會。”
沈月英歎道:“這是不是辦法的辦法,我也隻能這樣去冒險了。”
香檳票上賽馬日期到了的那一天,沈月英一早來到林桂生家,著鄧柿香從美容院請來一位化妝師,把她的形象著意改變一番,然後悄悄乘坐黃包車去跑馬廳。
下了車,隻見人口處人山人海,小翠的估計沒有錯,柳錄良果然在“老地方”站立著。沈月英擔心他認不出來,從他身邊走過時有意幹咳了一聲。
柳錄良很快也認出了她,仍象過去一樣,裝成若無其事地走進場內,悄悄跟在後麵跑馬廳像個橢圓的城,東西長,南北狹窄,四周的看台似城牆,隻不過是斜坡形的。一級一級往上升的是木凳子。
兩人都目不斜視,當認為絕對安全後,沈月英發話道:“那一天我要小翠來找你,你去了哪裏?”
“我正要問你呢。那天,小翠守在我的門口,那神色十分可疑,我在附近又等了一陣,接著又來了一個女人。由於離得遠,我認不清人,你曾經跟我說過,小翠是月笙的相好,我敢輕易進屋嗎?”
這下沈月英總算明白了:“後來的那一位是柿香,警惕是應該的,但你一定要認清人。”
柳錄良咽了咽口水:“那天你找我什麼事?”
“我要告訴你:我們的事露餡了。”
柳錄良如五雷轟頂,很久才回過神來,待聽了沈月英說完事情經過,仍抱一線希望說:“強盜金繡不會出賣我們吧?”
沈月英道:“她不比林桂生和小翠,為了自身利益,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那……我們該怎麼辦?”柳錄良焦急了。
“沒有別的辦法,你馬上搬出悅來客棧,另租一個地萬,半年之內我們不能碰麵。等風聲過後再別做打算。”
“我……都依你……”
兩人沉默一陣,沈月英道:“錄良,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看賽馬了。”
“是嗬,我也這樣想。”
“錄良,我們還是好好兒看一場賽馬。不要想不愉快的事。”
“我不想。”
“錄良,來上海這麼久,你有什麼感想?”
“我這趟來上海,真是大開了眼界。”
“與蘇州鄉下不同?”
當然不同,月妹,我原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現在我死了也心甘情願。”
“胡說,青天白日下紅口白牙說這不吉利的話!”這時,旁邊位置上來了一位中年男人,沈月英把嗓門壓得最低,“錄良,等過了這一關,我幫你想法子在上海開個小店,你這樣整日無事做確不是個辦法。”
“釘鈴鈴!”鈴聲響起,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場內嘈雜之聲一下靜了下來,接著像是什麼地方的缸甕店倒坍了似的,一陣軍樂聲奏起,應著節拍走出七八個騎師,身上穿著五顏六色的號衣,在起點上,向全場觀眾鞠躬致謝,而後牽出自己的坐騎——高頭大馬,向下彩的主人亮打後,再將馬牽回欄內。
柳錄良很快投入,目不轉睛地盯著屬於他的馬匹。沈月英則用眼睛的餘光注意旁邊的中年男人,隻見他的眼睛不時向這邊膘。沈月英感到有點不對,再認真用眼睛看清楚一番,結果大吃一驚,用手頂了頂前麵的柳錄良:“這兒不好,我們換個地方。”
沈月英起身,穿過不少看客,七拐八彎地來到對麵的看台坐下,隨後,柳錄良也在身邊坐下,他問道:“月妹,好好兒的,幹嗎要換地方?”
沈月英無限憂慮道:“錄良,我們可能被人盯上了。”
柳錄良一驚,再無心看馬,喃喃道:“這、這不可能吧?”他們即便懷疑,也不會知道我們在這裏。”
沈月英歎道:“告訴你,我今天的香檳票是才買的,原來的那張被強盜金繡拿去了——也就是說,他們知道我們今天必定在這裏相會。”
柳錄良心裏一急,臉上的肌肉就扭曲了。沈月英還要說什麼,突然又發現旁邊插進一個人——正是剛才在那邊盯梢他們的那一位。
沈月英正思忖脫身之術,“砰!”一聲槍響,數萬雙眼睛盯住那道柵欄門,門打開了,八個騎士策馬,風馳電掣般地繞場馳騁。先是循內檔跑,三圈後轉人外檔。在外檔馳道上,挖了一條丈多寬的壕溝,另設了障礙物。
跑在前麵的是9號馬,它順利地躍過壕溝,買了這個號子的賭客大聲呼彩,場內歡心雷動。有的甚至向場上擲手中之物。
在熱烈的歡呼聲中,9號馬奔到障礙前,前蹄一揚,昂首騰空,輕輕地飛越了障礙物,誰知落地時,前腿一別,來個馬前失蹄,讓緊隨後麵的3號馬超了過去……
全場一片惋惜,並夾有痛哭之聲,但買了3號馬的賭者卻興高采烈地狂叫。
沈月英無心投入,她在思忖著脫身,恰好這個時候因9號馬失蹄,場上出現混亂,她趁機用手捅了柳錄良一下,起身離場
柳錄良早如驚弓之鳥,亦步亦趨跟在後麵。來到出口處,沈月英猛發現外麵有幾個可疑的人正向裏麵窺看,她慌忙縮回,拉起柳錄良躲到人堆裏,心驚肉跳地告訴他:“我們被盯上了,剛才坐在我們旁邊的人是馬世奇裝扮的,他燒成灰我也認得。還有,門外的幾個人正是馬世奇的手下。”
柳錄良的心咚咚直跳:“我們出不去怎麼辦?”
“等到散場,夾在人群中逃走。”
等了一會,賽馬接近尾聲,有許多看客已經陸續離場,當離場之人處在高潮時,沈月英拉起柳錄良混了出去,在廣場上找了一輛黃包車,吩咐道:“悅來客棧。”
黃包車在大街上飛奔,離跑馬廳越來越遠,街上的車輛、行人也不那麼擁擠了。沈月英向後一靠,鬆了口氣,下意識地向後一望:一輛黃包車緊跟上她,車上坐的正是馬世奇。
沈月英知道杜月笙已向她和表哥張開了巨網,此時,她的心反而十分平靜,她想:我死不足惜,如果一輩子被杜月笙拖著,生不如死,但我不能連累表哥,他是無辜的……
主意打定,沈月英對柳錄良說:“尾巴沒有甩掉,我準備下去截住他,讓你逃走。”
“那你呢?”
“不要管我。你回到客棧馬上搬走,搬得越遠越好!”
“那、那我們以後怎樣碰頭?”
“如果這一次我能逃過大劫,上海灘外有一個有名的龍華寺,每逢初一、十五,香客特別多,到時我也會來燒香。多保重!”衝著車夫,“請停一下,我要下車。”
黃包車尚未停穩,沈月英即跑了下去,恰好後麵坐了馬世奇的車不曾提防直衝過來,沈月英一個趣超,跌下地去,用身軀迎接車輪……
沈月英一聲大叫,自以為即使不撞死,也會重傷,誰知就在這一刹那,車夫以他熟練的動作迅速將車刹住。
“赤佬,依瞎了眼啦!”沈月英爬起來,指著車夫的鼻子破口大罵。此時,車上的馬世奇眼睛一直盯著前麵的黃包車,眼見就要消失在大街盡頭,急忙跳下,準備乘另一輛追趕。沈月英明白,一旦柳錄良落入他手,事情就糟了,她靈機一動,衝上去抓住馬世奇的腮身,裝做不認識,“啪啪!”打了兩記耳光:“撞了人想跑,沒這麼便宜的事,今天老娘就找你算帳!”
上海人是極好看熱鬧的,見街頭有一對男女扭打,呼啦一下圍了起來。
這時,車夫過來解釋這跟雇主沒事,沈月英估計柳錄良已逃得遠了,便自找台階:“今天老娘沒功夫,否則跟你們沒完:”話完轉身離去。沈月英先到林桂生家,讓鄧柿香回杜公館打探。待柿香返回彙報公館無事,才大膽回去。
原以為杜月笙會來找她,沈月英這些天一直足不出戶等待,但杜月笙一如既往在外麵忙碌,仿佛根本不曾發生過什麼事。慢慢地,沈月英從那天的驚悸中解脫出來,但寂寞隨之也襲上心頭。她每時每刻都想著和柳錄良在一起的情景,內心恨不得立即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