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他承諾我便一定能做到,我並不懷疑這一點。但是,我曾在鳳兮姐姐的靈床前起誓,一定讓鳳賢大人的冤屈等償,我已經離真相那麼接近,他卻讓我這樣隻是等待,我做不到。
所以第二天早上起來,我繼續投身案卷的海洋。
答案不在這案卷之上,可我手頭上有的,卻隻有案卷。雖然這樣的找尋與大海撈針並無區別,但是我仍然相信,一旦有心人去掩飾這個痕跡,就會留下更多的漏洞和線索。而我現在要尋找的,便是這樣的東西。
我將鳳賢大人“事發之時”,大理寺受理,特別是他親自受理的案件一一核對。案件中的被告們,有些已然亡故,有些升官,也有些早已遠離官場。而在其中最引起我注意的,有兩個案件。
其中的一件,是很普通的殺人案。案件在鳳賢大人出事之時,已然審結,此案引起我注意的地方,主要是案件的目擊證人,是鳳儀宮未央殿的一位“退休宮女”。
第二件案子,則牽涉到皇帝親家。國舅大人房中姨娘馮氏的弟弟馮四,是京郊扶風縣的“黑社會小頭目”。在一次打架鬥毆的過程中,飛刀將偶然路過躲閃不及的“路人甲”刺死,並揚長而去。此案的審判過程可謂一波三折,曆經了負隅頑抗,找人頂包,威逼利誘等經典情節之後,鳳賢大人判處馮四“斬立決”。並因為此案,在複奏程序中,與刑部展開了對決。刑部向皇帝進言,援引“存留養親”條款,指出馮四是馮家唯一的子嗣,若對其處以斬刑,則會使得馮家絕後,符合《碧落律疏》提到的死刑犯“可矜”的情形,大可網開一麵,至少要等待他奉養寡母歸去,並留下後代,方在處決。鳳賢大人卻針鋒相對的指出,受害人家中雖有兩子,受害人的弟弟卻是先天呆傻,根本不能奉養寡母,而受害人則是家中唯一的收入來源。若許馮四“存留養親”,是極大的不公正。皇帝最後還是支持了鳳賢,這無疑使得鳳賢與國丈府上結下了梁子。
程潛給我的資料證明,彈劾鳳賢的那位禦史,正是與國丈府往來密切的官員之一。這也更增添了國丈府的嫌疑。能夠培養出富甲天下的奴才,這樣的府上,想弄死個把官員,應該是不費吹灰之力吧。
如果真的是國丈府的手腳,那麼睿王是不是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在一個月之內,他要砸碎太子的“靠山”,還是幹脆“解決”太子本人?而在他的計劃中,鳳賢大人的案子,是否是砸向太子黨的一塊磚?
所以他不想讓我插手,是他覺得因為在這場名為“奪嫡”的生死大戲中,本就不應將我的生死押上去?還是擔心我的介入,會在他拚圖的最後部分,生生豁出個洞來?
無論是哪個原因,他都錯了。鳳賢大人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他人生最後的遺憾與不甘,不應該成為他人別有用心的工具。即使那個人是睿王,我也絕不允許。我的力量雖然微小,卻也要捍衛這最後的底線。
我將自己放平在羅漢床上,閉上眼睛放空思緒,讓這陣子一直都是高負荷的大腦好好休息。這麼短的時間內幾案並發又帶病工作,除了自己專長的驗屍之外,還要發掘大腦中一直荒廢著的推理細胞,著實讓窩在金陵一個月沒有開過半天工的我,有些不能適應。
“小姐,秦大人過府拜望,老太君請小姐前去相見。”雋雋輕聲道。
“秦大人?”我心中冷笑,既然來了,想必那茶他已然喝到了吧。隻是他這一來,已經晚了二十年。
雋雋似乎誤讀了我的喃喃自語,以為我並不知道是哪位秦大人,忙解釋道:“是少夫人的父親秦相爺,小姐若身上不爽,雋雋為小姐推了此事去。”
“對方是一國之相,我若稱病不去,豈不是折了老太君的臉麵!”
他既然敢來,我若退縮,不就成了笑話!我拋下手中的案卷站起身,讓雋雋為我將披散的頭發挽起,我一直珍藏著,鳳兮姐姐留給我的“傳家寶” 牡丹花勝,簪在頭上。念兮,夢兮,他將自己的女兒,都取做這樣的名字,我倒要看看,他見了我這個真正與鳳兮連在一起的人之後,還有什麼樣的招數!
向為我打起簾子的丫鬟輕聲道謝之後,我將笑容掛上臉龐,不疾不徐走進房中,向坐在主位上的老太君斂衽一禮,老太君笑道:
“君兒來了,快先見過秦相。”
“鳳君見過秦相。”我轉向主賓之位,再行一禮。
“鳳姑娘不必多禮,快快請起。”溫厚的男中音,帶著位高權重之人,特有的壓迫感。
我輕聲道謝,從容抬起頭,讓他看清楚我頭上的飾物,也讓自己看清他的容貌。儒雅俊逸,風度翩翩,想必年輕的時候,也是“瀟灑美少年”吧。上蒼竟如此厚待這種負心之人,沒有中年發福的困擾,隻是在他的兩鬢眉宇留下歲月的痕跡,更添一份成熟的氣度。目光觸及我頭上的華勝時,他的目光曾有一瞬間的恍惚,卻很快遮掩過去。
我當做什麼都不知道,轉向目前被皇帝放假在家的謝珂,微笑一禮。他也起身向我還禮。謝瑁和謝珂這對兄弟還真有趣。謝瑁雖然脾氣有些衝,但是日常生活中,卻是恭謹有禮;而與他一同長大受教育的謝珂,一派瀟灑不羈,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隻在眼底,卻半點不曾縈繞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