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告訴自己要抽離沒用的情緒,為什麼視線還是會模糊,為什麼我的雙手還要這麼顫抖?我深吸一口氣,眨掉睫毛上的淚珠,現在的情況,是洗冤比哀悼優先。
我繼續忙碌,突然之間,肩頭一重,柔軟的絨毛出現在胸口,暖意驅走了絲絲夜涼,我頭也懶得抬,先道了聲謝,然後說道:“光隱,你先歇著去吧,真的不必理會我。”
話音才落,我就覺得有些不對,轉身一看,原來是睿王正看著我,臉上明白地寫著不爽。不過那點不爽,很快又被某種幽深難測的情緒所替代,我實在沒那個心思一一解讀。話不多說,轉過頭繼續忙碌。
他走到我身側,從我手上接過骨頭,問道:“該放在哪裏?”
“第四床,右手位置。”我簡單地說道,他照著我的意思將骨頭擺好,又走回我身邊。我則找到下一塊骨頭,繼續甄別判斷。
“停下來,先把這碗粥喝了。”我才要拾起另一塊骨頭,視線裏便出現了一碗粥。我還沒來得及有反應,就被他扯到一邊坐下,銀勺舀了一口粥,送到了我嘴邊。
我隻有一口吞下,粥的溫度不冷不熱,甜糯可口,肉粒與米粒完美結合,無一不妥帖,倒像是雋雋的手藝。才咽下去,另一勺又到了嘴邊。我皺眉,推辭道:“我自己來!”
“僅有那盆水,我已經淨了手。再去找水的功夫,隻怕也喝完了!”
我瞪著他半晌,他卻始終抬著手,將那勺子放在我嘴邊,我隻有狠狠地含下去,將那口粥消滅掉。然後問道:“光隱來過?”
“已經走了!”他的回答倒也簡單。半碗粥全喂進了我肚子裏,他這才向裝粥的瓷罐裏又舀了一碗,就著我用過的勺子大快朵頤。
我靠著椅背,轉動脖頸,一直在那裏檢驗時倒不覺得,一停下來,就覺得頸椎生疼。眼前這一攤,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算完。我站起身走回那堆骨骼前,又拾起了一塊骨頭,這是一個嬰兒的小骨頭,所謂的滅絕人性,便是這種連出生不到一個月的孩子,也不放過的——
不對!記憶之中,這個孩子還並沒有上過戶籍,也就是說,縣裏的記錄這村落之中有五十五人,其實這村中的人數,應該是五十五人,屍體是五十五具方是正理,這是不是證明,還是有一個人沒有遭受到這場滅頂之難?
如果真的有目擊證人,那麼這個案子就要不一樣了。我心中泛起一絲希望,精神也為之一震。那麼逃出去的這個人,到底是誰呢?我撲到那堆骨頭旁,開始瘋狂的尋覓頭骨和頭骨骨片。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也離真相越來越近了。終於把所有的頭骨全部整理完畢,又查驗了未成年人的骨骼,發現果然少了是一個人——村長家的老幺,十四歲的少年虎子。
“燕來村裏,還有一個孩子並沒有死,太好了,太好了!”
這生命失而複得的喜悅,瞬間充斥我的心靈,抱住睿王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然忘了形。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他也半點都不客氣的回抱我,讓我深切的體會了一下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
程潛也正是在這個讓人百口莫辯的時刻,推開了殮房的門。
“光隱——殿下,請放開我!”我使勁掙紮,好在睿王沒有再堅持下去,我還是得以脫身,“光隱,我已經查到了,燕來村裏還有一個少年,並未在這堆屍身之中。”
“真的?何以見得?”他們兩人在高空視線廝殺了一陣,聽到我的話,程潛終於率先投入主辦官員的角色。
“在這些屍骸之中,並不曾有這個男孩。”我先簡單地把我對於燕來村的所知講述了一遍。並領他們看我已經拚過的未成年男子的骨架。
“燕來村十八歲下的男子,共有十個。但是這裏無論是頭骨,肱骨,股骨還是恥骨都不足十人之份。”這些骨骼是人體中形狀比較典型的,也常用來確定人身,“那孩子雖則才十四歲,卻比同年的孩子壯碩許多,若有他的骨頭在,我必能揀出。”
“有幸存之人,那便再好不過。我這便去求見陛下,隻要他尚在人世,定要讓他毫發無損,到你麵前!”程潛將後續之事一肩擔下,“你昨夜一宿都不曾合眼吧,我先送你回謝家休息一日,其餘諸事,明日再辦不遲!”
我看向那些骨骼,明日再來處理,時間應該也來得及。還有鳳賢大人的案子,我還有問題要問睿王和阿恒。
“不必這樣麻煩,我還有鳳賢案的枝節要求教殿下,就勞煩殿下一趟了。”我看向睿王,他對我點點頭,我們之間,確實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師傅,您回來了!”見我進門,阿恒忙起身向我問安。
我對他點點頭,然後對睿王說道:“昨夜有勞殿下了。還請殿下稍等,鳳君先去整裝。阿恒,你代為師陪殿下稍坐。”
回到房中,鶯簧已經將洗澡用的東西備好,我躺在大木桶中洗去一身疲憊和不適,收拾好了再出來,睿王也早已換好了一身“新皮”,半倚在榻上,享受著我的私房茶。
我坐在他對麵的美人靠上,接過雋雋送來的茶,問阿恒道:“昨日勘驗可有定論?”
“回師傅,鳳賢大人確係他殺。樞椎皴裂由上至下,舌骨卻並未斷裂,並非師傅交予徒兒自縊而死之像。”
我看向睿王,他說道:“我亦看過那傷痕,並非銳器所傷,而是內力所斷。你莫要擔心,你入宮之前,定可見鳳賢大人汙名洗盡。”
“多謝殿下!鳳君就等著殿下將謀害鳳大人的歹人,一網成擒!”
鳳賢大人果然不是自盡,鳳兮姐姐,若你泉下有知也會欣慰吧,請你好好看著,這件事情,終於有水落石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