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黃雀與螳螂之爭(2 / 3)

當晚上我再循例宴請宮內局的諸女官時,我毫不意外地發現,鳳儀令的各級宮女太監,都對著我誠惶誠恐。

鶯簧那邊已經取回了賬冊,看著那寫滿了中國古代記賬體數字“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的賬簿,我隻覺得天雷滾滾。這個東西,還是給專家去看比較好。

而淑妃那邊,送來了宮內府每天上交的內起居注,上麵記載了很多的舊例。我就著明珠燈,將去年的記錄大約翻查了一下。宮廷之中的事情,說複雜也真複雜,說簡單也真簡單。複雜之處在於事務繁多,關係紛亂;簡單之處在於,所有的處置,基本上都有舊例可循。

後宮法度自成一體,我自然不會沒頭沒腦做什麼改革,說到底,也不過是“堅持原則,處事公允”而已。可是就是這樣的底線,也在進宮第二天就遭到了挑戰。

我本來是在淑妃宮中,與她一起接待來支取錢財和各色物品的人群。鶯簧的身影,在門口晃了兩晃。我心知有事,便和淑妃告了罪,與她彙合。

“小姐,宮正那邊來人了。說是胡婕妤殿內來報,吳禦女身邊的三等小宮女,不知哪裏開罪了胡婕妤,胡婕妤正罰她跪那碎瓷片,宮正已經過去了,問小姐是否也過去看看。”

罰跪碎瓷片,她這不就是明目張膽動用私刑!我皺起眉,吩咐道:“你快些先去看看,若真的罰跪,一定要她停刑,我去回過淑妃,再去找你。”

我將事情轉達給淑妃,她的臉色一沉,二話沒說,便起身說與我同去。她能主動要求,那是最好,畢竟胡婕妤是宮妃,就算她犯了錯,我也沒那份權力處置她。有淑妃在便不同,她打理後宮這麼多年,雖沒有正位,但畢竟是“半個皇後”,到時我一張訴狀遞到皇帝那裏,有她見證,分量十足。

當我們匆忙趕到胡婕妤的居所,鶯簧已經控製住了場麵。一地白瓷片,塵土與血色糊成一片,觸目驚心。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宮女,仰麵躺在春凳上,鮮血淋漓的創口已灑了些金瘡藥止血,但是那春凳邊緣,還是染了一片紅。一個宮妃打扮的女子,正伏在春凳旁邊,哭得梨花帶雨。

鶯簧一臉忿然,幾個束手束腳站在“場外”的宮女,也都露出了畏懼和不忍的表情。隻有那位胡婕妤,一臉滿不在乎地坐在廊簷下,見到我們進來,方才站了起來。

我直接走向那個被刑囚的小宮女,一邊檢查她的傷口,一邊問鶯簧道:“可已派人去了尚食局?”

“去了,算算時辰,司藥也該到了。”

話音剛落,司藥便趕到了,我們迅速交換了診斷意見。傷口看上去血肉模糊,卻沒有傷到骨頭,休養上一陣子就好了。我將善後的任務交給司藥,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一臉輕蔑的胡婕妤,揚眉朗聲道:“胡婕妤,這些宮女也都是爹娘生養。無論她做了什麼,亦有碧落律條與宮則在,當由宮正清白處置。宮正不能決斷,還有本官在。我倒要問問你,這一地白瓷,一雙殘腿,究竟是哪朝王法的刑責?又是哪條宮則與你之權?”

“不過是個奴才,居然敢用了六公主一樣的衣料裁了做鞋,好大的膽子!” 那位胡婕妤冷哼一聲,說出了答案,“身為下賤,竟敢對公主不敬,本就是死罪。如今不過是讓她跪個片刻,算是便宜她了!”

“這後宮之中,就算阿貓阿狗,也是聖眷賜下,豈能任意折辱?她既錯了,妹妹隻管告知宮正處置。如今你動用私刑將人折騰成這樣,失了體度也有違天和。”淑妃的話說的不溫不火不輕不重,那胡婕妤仍是一臉忿忿,卻沒有頂撞。

用了她家六公主一樣的衣料做鞋,就應該跪在這白瓷之上,受這樣的酷刑煎熬,是什麼道理!

“淑妃娘娘明鑒,鳳大人明鑒,那塊衣料,原是臣妾生辰時尚服局送來的,陛下禦賜與臣妾裁衣的表禮。臣妾裁了一條繡裙,還有富餘,聖眷難得,便命宮女小綠將餘下的料子用作鞋麵。臣妾原不知六公主亦有一樣的衣飾,並無半分對公主不敬之意。”那個禦女聽了我們的對話,撲到了我們麵前,激動地說道。

“胡婕妤,您可聽清楚了?若您再無辯解,人我便要下了。”我目光直視著胡婕妤,壓抑心中的怒火,道:“這後宮之中,所有的女官與宮女,都是領了陛下的月俸,受陛下之命,服侍諸位娘娘,絕非某位娘娘的私產。昨日鳳君承蒙婕妤教導,說貞靜自持,方是婦道,今日便出了這些事情。顯見得胡婕妤您都忘記了,本官別無他法,也惟有煩請您和我一同到陛下麵前,有勞陛下再說與您聽一次!”

“你竟敢以陛下來壓我!”那胡婕妤隻差指著我的鼻子開罵了。

“鳳君不敢。”事到如今,我已經一步不能退讓了:“婕妤三品,禦女八品又如何?隻要將來有了子嗣,無論品階高低,總是諸位殿下的庶母。是以於鳳君而言,兩位夫人皆是陛下的嬪妃,鳳君身為人臣,皆是一般的敬重。”

我和胡婕妤兩個人,就算頂上了。她這般難為我,不過是因為她的父親,雖然是非不分,但愚孝總也算孝順,我可以不予理會。但是今天的事情不同,她用這樣殘忍的手段,去懲罰一個宮女,不過是因為那小宮女用她女兒一樣的衣料,奉命做了一雙繡鞋。我絕對不能姑息這樣的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