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太君麵前,索性連表麵功夫也不必做了。堆了半廳的“孝敬”,她老人家連掃都未掃一眼,隻冷哼了一聲,說衝著我的麵子收下了。
揮手讓睿王和與我們前後腳回來的謝家兄弟自便,她拉了我的手坐下,詳細問我在宮中發生的種種,我隻有將這幾日在宮中的見聞,詳細地講給她聽。她老人家畢竟是“久經沙場”,得她指點兩招,隻怕比我摸索一個月還有用。
聽完我的敘述,她點點頭,道:“似那等心腸惡毒的婦人,總是要皇帝那等惡人去磨的。後宮的那些女人稍微有些臉麵的,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她們看著你年輕,一個兩個都存了輕視之心。查賬之事你處置得很是,如此點到為止,倒比當頭一棒更好。隻消讓她們清楚,凡是她們做的,你心裏總是有數,你不說破,她們便隻有惴惴。若敢妄動,便是送上門來的,殺了立威正好。這才是大將之風。”
“老太君誇讚了——”我有些汗顏,說實話,走這步棋,不過是一念之間,哪有像老太君想得那麼深遠!我正要交底,就聽得外麵有丫鬟喊道:“潛少爺來了。”
“他倒會挑時候,快讓他進來!”老太君拍拍我的手,笑道:“今兒人可算齊整了,吩咐廚房,晚上多加幾道他們幾個愛吃的菜來。”
話音未落,程潛已經進了房,身後還跟著睿王和謝家兄弟。程潛先向老太君請了安,便轉向我。我站起身,微微一笑,道:“何時回來的?事情可還順利?”
程潛沒有回答我的話,對老太君道:“老祖宗,我們先要借卿卿一用。”
老太君微微蹙眉,不過還是揮揮手,讓我們去了。
走出大廳,我輕聲問程潛道:“人可找到了嗎?”
“找到了,阿恒在你院子裏陪著呢。”程潛也低聲回答:“他想是知道些什麼,隻是不見你,他斷不肯說。”
路上交換了些他路上的見聞,程潛這一路走的還算順利。他花了五日時間,尋到了那山間的寺廟,不過還是折騰了半天,才勸服了虎子的舅舅,見上虎子一麵。虎子聽他說是受我的委托來尋人,還讓他畫了我的容貌,這才信了他,跟他上了京城來。
隻是虎子手中似有關鍵證據,但是在未見到我之前,卻不肯拿出來,程潛便隻有帶著他來找我。本來是想先到宮中遞了牌子,但是打聽到我今日外出夜宿謝府,便直接將人帶到了謝府。
很快便到了我從前住的院子,扶桑正守在門口,看著我們來的方向。我對他的請安點頭回應,匆忙走進客廳。
阿恒本來坐在矮榻上,一見我便站了起來,向我問好。他的對麵,一個少年僧人對我雙手合什,喃喃念著佛號。
是虎子,近一年不見,他長大了許多。原本洋溢著青春與活力的臉龐,如今瘦削而沉鬱,他看著我,嘴唇微微翕動,委屈與傷痛慢慢從他的眼底滲出來,紅了眼眶。
我上前一步,將他攬入懷中,道:“虎子,好孩子,你受苦了。”
“鳳姐姐!”他大聲喚著我的名字,將我死死抱住,眼淚瞬間打濕了我的衣襟。他嚎啕大哭,好似負傷的小獸,將長久以來壓抑而發酵的傷痕,翻在我麵前。
“虎子,莫要哭了,你有什麼冤屈,就說給我師傅聽,她定能為你報仇。”過了好一會兒,阿恒才走上前來,拍著虎子的肩膀勸道。
虎子有些疑慮地看著我,阿恒繼續發揮了他說客的實力,說道:“我爹爹的冤屈,便是師傅做主為他昭雪,你可信我?”
“虎子,你且坐。阿恒,去打盆水來!”
待虎子擦了臉,情緒也平複了許多,我這才說道:
“是我無用,這半年多來,我都在江南,竟不知燕來竟遭遇了變故,讓你擔驚受怕這麼些時日。我已見過了村中大夥兒的屍身,他們並非燒死,而是為銳器所傷。他們死得冤屈,隻是過了半年,再去查找那凶嫌,卻少了證據。”
“鳳姐姐,你都知道了?你又怎麼知道我沒有死?”
我隻有將那日的推理簡單說給他聽,又補充道:“那官府中人並不知咱們村上又添了嬰孩,是以隻說死了五十五口,後來我複驗了屍身,並不曾見到有與你身形年齒相符。我便猜測你可能逃過了此劫。你父親在世的時候,曾提過你有個舅舅,出家在那寺中,我想著你隻怕去了那裏,這才請程大人去找你。如今村中隻有你我在世,我們定要為村裏人洗了這沉冤!虎子,你怕不怕?”
“隻要能治了殺了全村的壞人,虎子什麼都不怕!姐姐說該如何,虎子照辦便是!”
“好,有姐姐在,誰也不敢傷你。這位程大人是陛下派來,專門辦咱們燕來村的案子的。虎子,你可信他如信我。那日到底發生了何事?”
虎子長出了一口氣,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講出了那日發生的事情。
那日我救了睿王之後,便有一隊兵馬,自稱是官府所派,打著“追捕逃犯”的幌子,來到了燕來村。他們在村中一番搜索之後,便埋伏在了村外,明令村內之人隻許進不許出。我看了一眼睿王,他心下清楚,那些人所要尋的什麼“江洋大盜”,是他無疑。想必當時他們以為,睿王身負重傷,肯定走不了多遠,需要求救的話,他們就可以在這裏來個甕中捉鱉。如果睿王到不了這村落,孤立無援的狀況下,也隻有死路一條。
隻是他們沒有想到,睿王遇到了我,而我又剛好是個醫生。事實上,如果不是睿王當時攔著,我也許真的投入了他們的羅網。好在我“來曆不明”,村長怕多生事端,在向官兵報告村內狀況的時候,對我的存在保持了緘默,陰差陽錯之下,竟然讓我和睿王逃過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