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他擔心的,是我似乎從來也沒有想過的“可能性”——他走了之後,就將我棄之不顧,不管我是不是會回到燕來村遭遇不測。原來我在潛意識裏,已經不加理性判斷的相信他了嗎?
其實想想也明白,既然他當我是晏太傅的徒弟,自然不可能沒有安排,怎麼會輕易讓我去送死?我略偏過頭,避開他深邃得奪人神魂的眼眸,定了定神,再直視著他,問道:“你隻告訴我,幕後的主謀之人,到底是誰?”
“國舅歐楚光。”睿王非常幹脆地給出了答案。
“歐大人?”我有些驚訝,這不合常理啊。歐楚光為什麼要殺睿王?我追問道,“歐大人是太子舅父,他有這份心,自當放在前太子身上,但凡他有那麼一星半點儲君的樣子,禮法森嚴,陛下又怎會輕言廢立?對你下手,於他又有何益處?”
“若你與他易位而處,你可會把自己的心血,全用在我那二哥的身上?”睿王反問我。
是啊,如果是我,也不會在那種扶不起的阿鬥身上投入心力,注定是一筆血本不歸的投資,不如另辟蹊徑。
歐楚光也確實是這麼想的。歐楚光原有三個女兒,長女嫁與了皇長子,本來這也算是步好棋,卻不想皇長子在二十五歲上便因病亡故了,讓歐楚光的“嫡與長”的“兩手準備”,落空了一頭。更為悲催地是,他的二女與三女都已嫁出,想再聯姻也來不及了,至於族中的女子身份不夠,隻有向才貌上選了。不過事有湊巧,正當歐楚光向自己的家族中遍尋“傑出女性”之時,一個人物的登場,卻解決了燃眉之急。她就是歐楚光妻子的嫡親侄女——齊王妃陸丹青。
歐楚光也知道,皇帝年屆五十,卻依舊精神飽滿,身體健康。隻要他活得越久,太子就越不耐煩,被廢的可能性就越大,這種情況下,當然要另尋備胎。
當今皇帝一共有五個兒子,六個女兒。長子已經不在人世,太子被廢,有奪嫡可能的,就隻有睿王,魏王和齊王三人。魏王的母親並非士族出身,母係非士族出身的皇子即位,在碧落史上尚無先例。睿王和齊王就成了投資者的選擇題。
睿王的母親,是被追認的“皇後”,與皇帝夫妻情篤。若太子被廢,隻要皇帝一個點頭,他就可以“嫡子”的身份,做個名正言順“太子”。睿王的身後還有謝家,他能提供不過是錦上添花,睿王未必看得入眼。但是齊王則不同,淑妃的娘家雖是丞相府第,但是以身份而言,卻有些成色不足。對齊王來說,他的襄助,無疑是雪中送炭。
歐楚光的妻子出身江南陸氏,雖無謝氏的顯赫,卻也是屹立百年的江南望族。陸夫人與齊王妃的父親,都是正室所出。齊王妃之父體弱多病,雖有才名,卻不得出仕為官,三十歲上便亡故了。他的身後隻餘孤女寡婦,也使得嫡出這一房在陸家的地位急劇降低。陸丹青十五歲及笄之後,便被陸夫人接進了相府。第一次在京城社交界露麵,就受到了淑妃的“親切接見”。淑妃見了她,便歡喜得“如珠如寶”,在陸丹青十七歲那年,嫁給了才行過冠禮的齊王,成就了才子佳人一段美談。
齊王妃入府兩年沒有所出,淑妃順勢將自己的侄女塞進了王府,而歐家也選出了一位庶女,將齊王府親王妃一正兩側的名額,占得滿滿當當。這“妻妾和美”的人生背後,正是暗潮洶湧。
歐楚光能將行刺之事,做得這般圓滿,想來心機深沉不簡單。陛下還正值壯年,他怎會這般迅速便買定離手?不像是個老狐狸的格調。
我問了這個問題,他的回答卻很簡單,
“三年前,西北的回鶻部進犯,他的長子歐裕在我帳下出任校尉。陰山腳下一役,他不從軍令貪功冒進,毀了我一千兄弟的性命,回營仍不知悔改,再屠袁紇部五十俘虜兵。我依軍法削了他的首級。”
殺子之恨啊,那位歐大人如果不能“深明大義”,找他報複理所當然。
“他本來還有個次子,原在兵部供職。雖有些眠花臥柳的毛病,卻也頗有才幹。因他兄長和練兵之事與我有些嫌隙,去年被父皇外放泰州為長史,上任不過十日,就因在楚館秦樓隱姓埋名,與人爭風吃醋,死於非命。他膝下兩子盡毀於我,自然對我恨之入骨。”
碧落朝治吏甚嚴,官吏可招妓佐宴唱和應酬,若與所監臨的妓女同眠,就要除官並笞刑二十。像歐老二這樣微服探花之人,在碧落朝官員中並不少見,老天爺安排這樣的陰差陽錯,到底是讓睿王“動心忍性”,還是純粹為了搞笑?
“我不是什麼聖人,我知大義也有私心。”睿王站起身,看著我道,“我不想謊言以對,既然做了皇家子,踏上了血腥路,便再無回頭之理。這雙手這顆心,早就不幹淨了。若你看不慣,就來做我的良心!”
一宿無眠,回到皇宮卻還要當班。我好似踩在棉絮上,由著身體的慣性完成了皇帝指派的任務。所有的大臣都退了出去,我卻被皇帝叫住,“好一個傾城何益,不拜無妨!你一副對聯寥寥數語,倒是將能罵的人,全罵進去了。”
“臣惶恐。”我沒什麼誠意地回了一句。
“寫出這樣的對聯來,你膽子比天還大,何必裝什麼惶恐?”皇帝毫不客氣地拆穿我道,“程潛今日遞了密折進來,燕來村屍骸勘驗,可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