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著我去救他,胭脂虎已把他救醒過來了。這裏麵的情形,他是身受的,當然比我還清楚,你叫他自己說好了。”
說罷,指著沐天瀾大笑。
沐天瀾聽到羅刹夫人要他說出這一幕情形,麵孔一紅,有點掛不住了。
羅優蘭頓時起疑,向沐天瀾盯了一眼,慌向羅刹夫人問道:“姊姊!難道他和胭脂虎也搭上了。”
羅刹夫人捂著嘴,笑得嬌軀亂顫。沐天瀾卻急得麵紅脖子粗,高聲的說:“你把我罵苦了!你們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我直犯嘔心。”
他調門一高,羅刹夫人急向下麵一指。本來上下相通,毫無阻隔,樓下家將們,雖然不敢抬頭直瞧,平日對於二公子的風流韻事,早已關心。現在又多出一個羅刹夫人來,個個假裝不理會,其實個個耳朵都豎得筆直,在那兒偷聽。沐天瀾急得高聲一嚷,家將們暗暗直樂。羅優蘭卻不顧忌這些了,急於想聽內情,催著羅刹夫人說道:“姊姊,你告訴我罷。”
羅刹夫人瞧著沐天瀾,笑了一笑,悄悄向羅優蘭說:“那時我在後窗望裏一瞧,隻見胭脂虎滿臉橫肉的一張麵上,紫裏透紅,紅裏透光,好象吃醉了酒似的。眯著一對母豬眼,向他臉上左瞧右瞧,瞧個不定。突然伸出紅燒豬蹄的兩隻肥手,捧著他麵孔,噘著她滿唇胭脂紅的血盆大口,向他麵上老母雞啄米似的啄了下去。又親嘴,又聞香,鬧了一陣。他的麵上便印上了橫七豎八的紅唇印。他被她這一陣亂鬧,居然醒轉來了。大約未鬧以前,胭脂虎已喂他解藥了。”
羅優蘭聽得柳眉倒豎,拚命向樓板上啐了一口,恨著聲說:“該死的!姊姊,也虧你耐著心瞧下去。如果是我,立時用喂毒子午釘,穿她個透心涼。”
羅刹夫人微微笑道:“你不要打岔,爇鬧在後麵呢……”
沐天瀾皺眉道:“我已經吃足苦頭,你就少說幾句罷,被你窮形極相的一描述,更難受了。”
羅刹夫人笑道:“我妹妹為你嚇得死去活來,幾乎跌死在柏樹下。你吃的風流罪過,也夠瞧的,也得讓她知道呀!”
說罷,又向羅優蘭說道:“我在後窗瞧見他們時,他被胭脂虎綁在一塊木板上,兩手兩腳綁了好幾道,大約預備他醒過來免得一言不合被他逃走。他背上的辟邪劍連著劍匣,也到了胭脂虎腰下了。他一醒轉,瞧見自己被人捆住手腳,動彈不得,前麵立著胭脂虎。他當然還不知道胭脂虎是岑猛的妹妹,開口喝問:‘為什麼捆住我,意欲何為?’
胭脂虎那時,大約生平沒有見過出色的男子,瞧著我們這位公子,大有失魂落魄之意,怪樣百出。一個身子軟洋洋的偎在他身上,竟說明她是誰,這是什麼所在,還極力安慰他不要害怕。隻要他折箭為誓,和她共效於飛,立時替他鬆綁,便叫她倒反飛馬寨,跟他一塊遠走高飛,她也樂意。在她癡迷心竅,死命糾纏當口,不料樓下,苗婆們高叫:‘二姑,土司爺來了。’
胭脂虎向他說:‘我哥哥來沒關係,有我保護你不妨事。萬一我哥哥上樓來,你隻裝沒醒來的樣子便得。’說畢,向他臉上嘖的親了一口,便登登的跑下樓去了。我在這時便乘機跳進窗去,他見了我便象迷路的孩子見了親……”
羅刹夫人突覺話說漏了嘴,沐天瀾、羅優蘭同時格的一笑。羅刹夫人笑道:“你們笑什麼,可不這樣,他渾同見了親人一般。”
羅優蘭笑得花枝招展的說:“可不是親人麼,但是我以為你說的是親娘哩!”
羅刹夫人笑罵道:“偏你耳尖,小油嘴,我不說了。”
羅優蘭不依道:“好姐姐,快說吧,還要趕路呢。”
羅刹夫人繼續說道:“他一見是我,心裏踏實了,慌問我見著蘭姐沒有。你想,他小命兒剛從鬼門關探出頭來,便問蘭姐,也不枉你柏樹上的一跌了。”
羅優蘭向沐天瀾看了一眼,眼圈一紅,卻不言語。
羅刹夫人又說道:“我正想替他解開繩索,不想樓梯登登亂響,沒有幾句話的工夫,胭脂虎便跑上樓來了。我一縱身,抓住屋頂橫梁,貼在橫楣子上,且看胭脂虎作何舉動。隻見她一人上樓來,岑猛竟沒同來,手上卻多了一匹紅綢子,氣咻咻的向床上一擲,自言自語的說:‘誰管他妙計不妙計哩。’這時他手足雖然還捆著,心裏有了把握了,竟開口向胭脂虎問道:‘你說什麼?你哥哥怎的不上來?要殺便殺,這樣多難受。’
他一開口不要緊,胭脂虎幾乎樂瘋了。大約那時叫她去殺岑猛,她也幹得下手的。因為剛才胭脂虎百般纏繞,萬種風情,想他點頭應允好事,他全然不睬,閉口無聲,這時突然向她說話,胭脂虎認為他回心轉意,好事快成,怎的不樂瘋了呢!
她馬上對他說:‘不知哪一個殺坯,向我哥哥討好,偷偷的去說你在我這兒。我哥哥這幾天正邀集各寨有頭有臉的好漢,商量稱雄滇南的大事,還請了一位女英雄叫什麼羅刹夫人的。不過大家疑心羅刹夫人不是好相識,這幾天風聞羅刹夫人和你們有了聯手,前天發出的請帖,也許今晚羅刹夫人要來。’
她又陰笑道:‘我哥哥暗暗想了個計策,想等羅刹夫人到時,教我把你用紅綢周身捆緊,麵上繃著麵具,再綁在木板上,抬到聚會之所,教人看不出是誰。卻在酒席筵前,把你當作箭鵠子,大家用隨身暗器取樂兒。設法叫羅刹夫人先出手殺死你,然後揭開麵具,試一試羅刹夫人見你真容,是何態度,便可試出她的真心來了。如果她和你們真聯手,大家便要合力除掉她,才能放開手做事。我哥哥因為前寨到了幾位英雄,沒有工夫上樓來,叫我照他的主意綁好,一忽兒便有人來把你抬走了。但是我要聽你一句真心話,否則我隻好讓人抬走了。’
她這樣一說,我在梁上聽了個滿耳,心裏也隨機變動,定了一個將計就計的絕著兒。時機不容耽誤,一飄身落在胭脂虎身後,一起手,便把她點了暈厥袕,胭脂虎身子立倒。
我伸手托住輕輕把她放在樓板上,先把他捆身的繩束解下,又把胭脂虎從頭到腳穿的帶的統統脫下。從胭脂虎身上找出一件花花綠綠的人皮麵具來,和那柄辟邪劍,都放在一邊。
他受捆多時,血脈不和,我替他四肢推拿了一下,已可行動自如。立時叫他穿戴上從胭脂虎身上剝下的全副行頭,又把辟邪劍係在腰下。他自己的衣服找了一個包袱包起,我替他拿著,湊巧他和胭脂虎身量高矮相等。
我深知苗匪集合常戴麵具,便用胭脂虎身上花花綠綠的麵具,替他繃在麵上,隻要不開口,足可混蒙一時。但是他不明我的意思。在這當口愣教他男扮女裝,自然要發愣,可是我沒有工夫和他細說,硬逼他這樣改裝起來。他是聰明絕頂的人,不用我解釋,一忽兒便會領悟出來。把他改扮以後,我掏出自己紅皮麵具,繃在胭脂虎麵上,又用那片紅綢,把她周身纏繞起來,然後直挺挺的,又捆在那塊木板上。我又在屋內搜尋出另一付麵皮,我自己也戴上麵具。諸事停當,細瞧還沒有什麼破綻,便和他略說自己的步驟,指點他怎樣的演戲。
但是他惦記著你和二十名家將,我料定你沒有上當,溜了出來,定然要暗探飛馬寨舍命打救。回頭到了會場,注意兩麵隱蔽處所,定可看出你的蹤跡來。所以在平台上,我和他低低說話,人家以為我們坐得近,女人對女人未免多說幾句。其實我已瞧見你上了柏樹,我們時時抬頭留神你,可惜你理會不到。
因為怕你奮身涉險,亂了章法,而且料定你認定了平台上的紅人是他,不論是誰向紅人用暗器,你必嚇得靈魂出竅。
所以我教他快去找你,故意向岑猛胡縐了幾句要看飛刀的話,使他假充的胭脂虎,好乘機離開眾人眼目,好去知會你,免得你做出事來。
不料我在這一著棋上,還是疏忽了。而且也沒有料到他急於把一身胭脂虎的裝束換掉,還他本來麵目,他也沒有想到岑猛的飛刀,要在我手上先飛出去。他離開了平台,掩到沒有人處所飛身上屋,急急在寨後尋到預先隱藏的那個包袱,換好了自己衣服,未免耽延一點工夫。再從寨後圈過來,到了你藏身的樹下。還算好,正趕上你驚喊著跌下樹來被他接住,沒有真個跌在地上。
最僥幸的是你在樹上那聲驚喊,聲音雖不甚高,我卻聽到的,巧不過平台上這般人拍手歡呼,便把你那聲驚喊掩了過去。其餘你在樹上親眼目睹的事,便不必再細說了。這檔事大致算是成功了,細想起來,實在是行險僥幸,不足為訓。
最危險的是我在樓上替他改扮以後,我先走一步,假充應帖而至,從寨門直入,和岑猛、黑牡丹等極力周旋。絆住他們身子,使他在胭脂虎樓上,容易做手腳。他照我指點的步驟,等得岑猛派去抬人的苗卒一到,他大大方方先下樓去,一言不發,隻向苗卒、苗婆們舉手向樓上一揮,表示賭氣似的。好象是拗不過她哥哥,你們上樓抬去罷!
舉手一揮以後,更不停留,一人飛步從大寨奔去。這一步,他表演得很好。可是他一到平台上,大約有點沉不住氣了,舉動不大自然。我慌搶先把他拉在一起,不讓他和岑猛、黑牡丹等人有接近機會。人家遠遠瞧見,以為我和胭脂虎特別有緣,哪知道我們這位西貝胭脂虎豈但有緣,而且是三位歡喜冤家裏麵的主體呀!小姐,你現在可以徹底明白了麼!”
羅優蘭搖著頭說:“我的姊姊,這主意虧你怎樣想出來的。大約你在後窗窺探時,也恨極了胭脂虎,利用胭脂虎懲戒她哥哥岑猛。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最妙的是二十四把飛刀,偏留下一把,教他用自己這把飛刀,殺他自己妹子。啊呀!我的姊姊,你這顆心,真是七竅玲瓏,麵麵俱到。”
羅刹夫人笑道:“小姐,你不必替我戴高帽子了。你要知道我坐在平台上,刻刻防著你在樹上沉不住氣,特地把岑猛的飛刀用去二十三柄。因為岑猛沒有飛刀,猢猻沒有了棒弄,便成了廢物。萬一你從樹上飛下來,我隻要防著黑牡丹,其餘你們兩人便可從容應付了。但是我不希望弄到這樣地步,因為我這樣一來,大殺風景,沒有趣味。殺人不在多,殺一儆百便可,而且殺得要沒有血腥氣。這便是我玩世不恭,遊戲三昧的怪脾氣。”
羅優蘭點頭道:“話是不錯,可是姊姊你從前三鬥坪的故事,血腥太重了。”
羅刹夫人笑道:“利嘴的小姐,那是我師傅的血海怨仇,我是師命難違。我師行事,一點沒有我本身的關係,便是有怨魂的話,也纏繞不到我身上來。小姐,這不是我強詞奪理罷?”
羅優蘭卟嗤一笑,瞟了她一眼說:“還有呢!還有喂虎口的幾名苗卒,總帶點血腥氣味呀!”
羅刹夫人朝她看了一眼,笑著說:“啊唷!我這可人兒小姐,你是苦盡甘來,樂大發了。存心和我抬杠呀!小姐,你想昨夜的事罷。假使那時岑猛伸手一揭紅人麵具,是道道地地、貨真價實的沐二公子,而且是滿臉紅唇印的沐二公子,又怎麼樣呢?當真有一樁事我不明白,我得問問。”
說罷,指著沐天瀾,向他問道:“昨晚黑夜趕路,沒有留神,天亮時我瞧你臉上光致致的。昨夜死鬼用嘴印在你麵上的許多印子,什麼時候洗淨的呢?難道路上一陣小雨,便衝掉了?大家到了此地,才燒水盥洗的呀!”
羅優蘭一聽這檔事,便堵心,向沐天瀾白了好幾眼。沐天瀾皺著眉說:“你還問這個幹麼呢?昨晚離開平台,偷偷的到寨後換上自己衣服,在一道小溪澗裏便洗掉了。非但洗了臉,還漱了口。你們哪知道混帳的胭脂虎,一張臭嘴穢氣多重呀!”
羅優蘭聽得,便捂著嘴直打嘔心。羅刹夫人也笑彎了腰:“噢!原來如此。”
三人正談得興致勃勃,樓外的雨點,卻越下越緊,而且天上陣雲如墨,窗外近峽遠岩,都被蓬蓬勃勃的雲氣包沒了山形。一忽兒雨聲嘩嘩直響,破樓屋子上象瀑布一般直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