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世外桃源(1 / 3)

第二天,日色過午,羅刹夫人還未到來。羅優蘭等得有點不耐煩起來,讓翁婿倆在屋裏談心,自己悄悄的走出屋外來,寶劍、暗器都沒有帶。外屋幾名家將站起來,預備跟後隨從,被羅優蘭止住了。自個兒緩步出門,斜依著門外走廊扶欄上,觀賞山景。

隻見峰巒合抱,山翠欲滴,門口淙淙有聲的溪水,倒映著峰影,碧油油的清澈可鑒。兩邊溪岸雜樹成林,林下淺草平鋪之中,一叢芬芳馥鬱,五色繽紛的香花,到處都是。微風陣起,便覺得山川清淑之氣夾著各種花香,撲人眉宇,沁腦醒脾;全村卻又靜蕩蕩的,顯得那麼優閑。隻遠遠蘆葦淺水間,兩三老漁,駕著小小的獨木舟,趕魚入網;一群黃毛侞鴨,在溪邊泛泛而遊,樹上的小鳥兒,啾啾唧唧的唱著歌。

對麵山坳的杉樹林內,斑鳩和布穀鳥的啼聲,也一遞一聲的唱和著。

羅優蘭賞心悅目之下,覺得這個小小苗村,不用說在苗族裏邊尋不到,便是漢人的山村也少有這樣整潔雅致的村落。

她轉臉看到左麵的溪流,拐過一個山腳去,遮住了視線。這個山腳是左麵一片赭黃色崗上伸下來的一條崗腳,崗腳上麵疏疏的矗立幾株長鬆;龍蟠鳳翥的鬆蔭下麵,建著一個小巧的茅亭。她被這個小巧茅亭吸引住了,走下門前的木階,沿著溪岸,順著崗腳斜坡,走了上去。

她一進茅亭,向崗腳那一麵舉目縱眺,頓覺景界一變。

原來這一麵逶迤的山崗,臥龍似的環抱著一個半月形的湖麵,有十幾丈寬闊。日光照在漣漪清澈的湖麵上鱗鱗的波紋,閃閃的發出耀目的金輝。張著雪白翅膀的長腳水鷺,貼著湖麵掠波飛舞,有時長長的利喙一個猛子紮下去,靜靜的湖麵上,起了一圈圈的小暈。它卻從別處衝波而起,嘴上銜著銀光細鱗的小魚,飛入對湖綠蒲紅蓼的深處,悠然自得的享受它的勝利品去了。

羅優蘭樂而忘返,正在看得出神,忽聽得一陣輕盈的歡笑聲。一群青年苗女花蝴蝶一般,從這麵崗腳下林內飛舞而出,頭上並沒用布纏著,一個個散發披肩,耳鬢上綴著花朵。

上身短短的葛布衫,長長的花布裙,緊緊的束在細腰上,下麵露出純白的赤足,一蹦一跳的趕到溪邊。毫不躊躇,一個個爭先脫下上身短衫。貼身並無抹胸之類,赤裸著光致致的上身,把脫下衣衫堆在岸上,卻不解裙;兩手擰起左右裙角走下水去,再緩緩的蹲下水去,花布裙也跟著提高起來。忽地一鬆腰扣,解下花布裙往岸上一拋,很迅速的全身浸入水內,向湖心泅去。十幾個苗女幾乎動作一致,碧清的湖心登時多了十幾個赤裸的青年苗女,雖然全身浸入水內,但是碧綠的湖水、雪白的皮膚,在飛波濺沫間浮沉隱現,宛似一群水仙,裸舞於翠綠的水晶宮中。

羅優蘭眼看著這一群活潑天真的苗女,遊魚一般在湖中,自在遊行,幾乎也想脫光了躍入清波,參加遊泳。情不自禁的走出茅亭,一瞧這麵不是斜坡,是陡峭的山壁,上下有七八丈高。她一撩衣襟,正要施展輕功,飛身而下。忽聽得身後茅亭上噗嗤的一笑,悄喝道:“哪兒闖來的野男子,敢在這兒偷看人家沐浴!”

羅優蘭一轉身,瞧見了亭內說話的人,頓時心花怒放。

一聳身,躍得亭內,拉住那人的手跳道:“姊姊,怎的這時才來?叫我們等苦了。”

嘴上說著,兩眼卻打量羅刹夫人一身裝束。

原來羅刹夫人這時裝束,與前不同。頭上用淡青絹帕攏發,身上穿著月白色對襟佇絲衫,長僅及膝,腰束羅帶,下麵露出月白色中衣,套著一雙鹿皮薄底尖尖的劍靴,身後斜背著一個包袱。臉上兩個酒渦,依然不斷的露出媚笑。她向羅優蘭笑道:“我遠遠瞧見以為是他,到了你身後,才知是你。”

羅優蘭笑問道:“他是誰呀!”

羅刹夫人秋波一轉,笑道:“我不知道他是誰?我記得在金駝寨樓上,聽到你喘籲籲的叫著那個的,便是他呀!”

羅優蘭想起她聽隔壁戲的一幕,嬌羞不勝,笑罵道:“刁鑽的姊姊!我問你,你在玉獅穀是怎樣叫他的呢?”

兩人逗趣了一陣,羅優蘭又拉著她的手,叫她瞧自己一身男裝,笑說:“姊姊,我穿著他的衣服,一路行來,和他兄弟相稱。人家一點瞧不出來,還以為我們是一母同胞哩!”

羅刹夫人道:“剛才你自以為女子,想縱下崗去和一群白夷姑娘廝混,可是在她們眼裏,你卻是個舉世無雙的美男子。

白夷又是女多男少,雖然不和其他苗族結婚,但如果是漢人,她們便把祖傳神秘的蠱藥,下在你吃喝的東西裏麵了。她在你身上種了蠱,便不怕你離開她們,而且對你說明,非和她終身廝守不可。你如不信,偷偷的跑掉,兩月以內,定然蠱毒發作,無藥可救。如果跑回來得快,她們自有靈妙解藥,立見功效。

據說她們所放蠱毒有幾十種,一種有一種的解藥;所以一沾上她們,休想脫身。但是她們對於丈夫的溫柔體貼,真是世間少有,漢人甘心做她們不二之臣的,也未嚐沒有。凡是養蠱人之家,她們的屋宇器具,必定不染纖塵,內行的也看得出來。你瞧這小小苗村,不論哪一家,門內門外多麼整潔,這便是養蠱的標誌了。你看得這般活潑雅秀的苗女,非常可愛,哪知道她們俘虜情人的手段,異常可怕哩。”

羅優蘭道:“從前我聽說水擺夷的女子,常有放蠱的事。

水擺夷原是白夷後裔,這樣說來,這兒也是水擺夷了。”

羅刹夫人道:“白夷分好幾種,這村中女子近於水擺夷,卻比水擺夷還優秀。水擺夷的男子,好吃懶做。事事都由女子躁勞。這村裏的白夷,男子和女子一樣躁作,不過女多男少,這也是白夷逐漸衰微的緣故。你不要輕視她們,這種優秀的白夷,較其他苗族開化略早,而且的確是白國始祖‘細孥羅’之後,所以稱為白夷。”

羅優蘭忽然皺眉道:“我們住在她們家裏,我和他吃過她們不少東西;萬一她們看上了他或者她們也把我當作男子,暗暗下了蠱,我們可受了害了。”

羅刹夫人大笑道:“我的小姐,你又多慮了。她們非常迷信,蠱神是她們最崇敬的神道,她們個個都在神前罰過重誓,決不敢隨意下蠱。而且我救了一老一小的性命,把我們敬如神明,怎敢胡來呢!”

說罷,兩人手拉手的走下崗腳的斜坡,向老苗子茅屋走回。路上羅優蘭忽然想起一事,問羅刹夫人道:“家父說,姊姊單身匹馬去探榴花寨。那個妖言惑眾、號稱‘羅刹二次出世’的怪女尼,見到沒有?究竟是怎樣的人物呢?”

羅刹夫人明白她問的用意,暗暗一樂,故意逗她道:“想不到二次出世的羅刹,長得真象天仙一般,我見猶憐。我們這位公子,大約劫數難逃,我正為此事暗暗發愁呢!”

羅優蘭一聽,急得了不得,慌說:“姊姊,你得思患預防,不必叫他上榴花寨了。”

羅刹夫人忍著笑道:“留他一人在這兒也不是事,你忘記了這兒也有一般善於下蠱的姑娘麼?”

羅優蘭跺著腳說:“這怎麼辦呢?”

羅刹夫人忍不住了,撇著嘴,扭著腰,笑得風擺荷葉一般。

羅優蘭立時醒悟,嬌嗔道:“你不用笑,你也不用使壞;不管你是真是假,橫豎不是妹子一個人的事,大約姊姊比妹妹還擔心哩。”

兩人一路說笑著,到了老苗子門前。沐天瀾已在門外走廊上笑臉相迎,向羅刹夫人輕輕叫了聲“姊姊”。兩人相視一笑,好象隔開了好幾年似的。

羅刹夫人進屋和桑苧翁相見以後,大家便在裏屋坐下。

老苗子和他兩個女兒,真把羅刹夫人當作活菩薩一般,凡是村中認為名貴的東西,不論吃的用的,盡其所有來供奉她。

羅刹夫人過意不去,隻揀了幾樣解饑解渴的果品食物,其餘的好言謝卻。又對他們說:“你們需要的鹽粑、麵米等糧食,我替你們搜羅得幾口袋來,大約夠你全村吃用一時的,現在都擱在左麵土崗上。不必驚疑,你們自己去拿來,按戶分發了罷!”

老苗子和他二女,驚喜之下,千恩萬謝的一步一拜退了出去。把老苗子父女敷衍走了以後,四人開始密談起來。

羅優蘭笑道:“姊姊,你送他們的東西,從哪兒尋來的呢?”

羅刹夫人笑道:“也可以說是偷來的。昨晚進了榴花寨,不意寨內空空,隻剩了有限幾個苗匪看守寨基。前後搜羅了一陣,確是傾巢而出。人雖搬走,存的東西倒不少,想起這兒老苗子父女,本想到南澗鎮以有易無,不意受了一場驚嚇,反而把自己兩筐子東西都丟在溪裏了。所以我賊不空過,順手牽羊拿點糧食,叫跟去的人猿捎了回來。送與他們,也是禮尚往來,算我們在此打擾的禮謝了。”

沐天瀾道:“榴花寨是沙定籌的巢袕,怎會遷移一空?大約沙定籌和他部下這次傾巢而出,預備孤注一擲,有進無退了。”

羅刹夫人點點頭道:“苗匪們當然以為可以橫行無忌,才敢傾巢而出。其實沙定籌聯合的幾股苗匪,畢竟粗魯無謀,處處都受人愚弄,將來不管成敗,無非替別人賣命罷了。我對於滇西苗情,素來隔膜;幸而一到此地,便會見了老前輩。

從老前輩口中,得知苗匪裏麵,還有個女尼妖言惑眾。利用古時一段羅刹神話,又是本地風光,便以羅刹二次出世淆惑人心,又用詭計籠絡沙定籌一股苗匪,供其驅使。我一聽到這消息,不但是滇西又出了一位羅刹,引起我好奇心,同時我算定我們三人這次滇西之行,有否成就,關鍵全在這個女尼身上了。

昨晚決計先探一下榴花寨,暗地瞧一瞧那個女尼,究竟是何路道。從這兒龍畔圖山到石母山榴花寨,也有四五十裏的山道,我坐著人猿抬的竹兜子,卻用不了多大工夫。路境是預先打聽了一個大概,幸而石母山隻有這個大苗寨,石母山麵積並不大,居然被我尋到了地頭。大約不過三更,我吩咐人猿在僻靜的山頭候著,自己暗暗躍進榴花寨內,察看寨內情形。寨內冷冷清清的沒有多人,隻前後碉砦上,有一小隊苗卒在那兒守夜。從前寨探到後寨,一般的靜靜得沒有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