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世外桃源(2 / 3)

我覺得奇怪,正想捉住一個守夜苗匪,逼問實情;忽聽得後寨一間屋內發出鐵索摩擦的聲音。我從屋上躍下,側耳細聽對麵屋內,有人長籲短歎。一看四麵寂無人影,走近那間屋子,門卻開著,影影綽綽似乎有個人鎖在屋內一根石柱上,不斷的發出鐵鏈和石柱的摩擦聲。我進屋去才瞧出石柱上用鐵鏈反鎖著一個披發頭陀,長得非常雄壯。那頭陀也看得我突如其來,大為驚詫。

我便問:‘你是誰?怎的被鎖在苗匪窟內?’那頭陀倒是個硬漢,冷笑道:‘此地絕對沒有江湖好漢到此,我知道你是妖尼一黨。要殺便殺,誓不皺眉。’我一聽口音是漢人,隻說了一句:‘不必多嘴!’使用指力將鐵鏈弄斷,將他放出,隨即轉身出寨。(編案:此處有脫漏。)那頭陀追蹤而至,武功似乎有相當造詣。到了離寨的一處山腳下,我停住身。那頭陀先不向我叩謝,欲問我為何救他,是否妖尼指使?

我明白他這樣疑心,其中定有別情。遂微一冷笑,喝道:‘路見不平,江湖常事,何況你是漢人。既然被我無心撞見,理應援手。現在我問你一句話,你如果知道妖尼所在和苗匪舉動,請你趕快說出實情,否則各奔前程,不必嚕蘇了。’頭陀一聽我語氣便明白不是匪黨,慌不及向我合十禮謝,說明他被匪綁縛關禁的經過。

原來這頭陀是嵩山少林門弟子,法號大化。他對我說:‘立願苦修行腳,募化十方,朝參各大叢林。從河南一路行來,由川入藏,由藏入滇,參拜了雞足、點蒼各大名刹,到了蒙化南門外育王寺。適值苗匪亂起,占據蒙化,一時不便啟程,暫在育王寺掛單。不料一夜更靜時分,無數苗匪突然包圍了育王寺,明火執杖,打入寺內。全寺僧眾軟弱無能,從方丈起到打雜燒火,共一百多個和尚,都被苗匪捆得象豬羊一般,隻逃出了我一個掛單頭陀。最傷心的是窮凶極惡的苗匪,竟把一百多個和尚,拉到後山,盡數推下萬丈深淵,死於非命。

我仗著身上一點武功,雖然逃得性命,苦於孤掌難鳴,而且失了安身之處。

幸而那育王寺原是一所敕建古寺,殿宇層層,地方極大。我晝伏夜出,尋點糧食,藏匿僻靜處所,一時還不致敗露。其實那時我要逃離匪窩,尚非難事,我所以不肯離開育王寺,是存心要窺探匪情,乘機殺死幾個苗匪首領,替全寺和尚報仇,稍泄胸頭之恨。不意我在暗中窺探了幾夜,覺察蟠據寺內許多匪人,裝束詭異,語帶川楚口音,並非榴花寨苗匪。他們把寺內幾層大殿也改頭換麵,布置得五光十色,非僧非道,我才明白是川藏邊界白蓮教餘孽,潛入滇西,和苗匪混合在一處了。又探出其中首領,便是苗匪敬如神明、號稱羅刹再世的女尼,苗匪尊為羅刹聖母。

羅刹聖母手下的匪徒,男女均有,苗漢混雜。有一夜起更時分,我偷偷的扒在屋角暗處,瞧出這夜情形不同。大殿門口月台上火燎燭天,裝束怪異的匪徒,布滿了月台上下,山門口苗匪象潮水一般湧了進來。後麵還跟著蒙化城內老少住民,苗漢均有,人人手上都舉著一股信香,鴉雀無聲的跪滿了大殿月台下麵一大片空地。

最奇怪的是,當初我瞧見大殿口卷廊的左右兩條紅漆柱上,各蟠著一條似龍非龍,烏油油泛著金光的東西,我以為是彩紮的裝飾之物。不料月台下擠滿了人們以後,殿門口升起極大的一盞紅燈,門內垂下五色琉璃珠簾。簾內華燈璀璨,寶光四燭,才瞧出簾外兩邊柱上蟠著的東西,竟是活的,鬥大的怪頭、碗大的怪眼、火苗似的舌信子,以及烏光閃閃的鱗甲,在內外燈光交射之下,不斷的在那兒低昂擺動。

這一下,倒把我嚇得流汗。再定睛細瞧簾內,當簾似乎設著一個寶座,卻是空的,寶座兩旁,有兩個彩麗女子分執長柄孔雀寶扇,屏息肅立。一忽兒簾內細樂悠揚,簾外殿門口,平空從地上冒起骨嘟嘟的白煙。霎時煙霧迷漫,異香四澈,瞧不見簾內景象。月台下麵的人們,個個俯伏於地,喃喃不絕。半晌,簾外香煙漸漸稀薄,漸漸看出簾內寶座上已經端坐著一位瓔珞披體、寶相壯嚴的女子。那時我驚疑之下,一不做,二不休,正想換個地方,看得清切一些。忽見簾外白煙又起,一陣煙過,簾內寶座上的女子,倏已不見。珠簾一卷,殿內走出兩個異樣裝束的匪徒,手上拿著一卷不知什麼東西,走向月台口。

正在這當口,我在屋角上偶一抬頭,猛見我四圍屋上牆上,從暗處都顯出人影來,手上都有家夥。我便知不好,怞出身邊戒刀,預備逃出,不料對麵殿脊上弓弦響處,彈丸已迎麵飛來。我用戒刀護麵一擋,正迎著飛彈。卜托一聲,彈丸竟會爆裂如粉,鼻子聞著一股異常的香味,立時頭目昏昏,失了知覺。等得神智清醒,身已被擒,當夜押解到榴花寨關禁起來。每天有一個堅滑匪徒,向我盤問來曆,勸我投降,而且每天酒食相待。這樣過了好幾天,苗匪看出我誓不投降,預備再過三天,如再沒有悔意,便要把我處死了。不料絕處逢生,不到三天限期,便蒙女英雄搭救出險了。’”

羅刹夫人繼道:“大化頭陀這樣一說,我又明白了苗匪一點內幕,可以斷定榴花寨的沙定籌定在蒙化城內,羅刹再世的尼姑,定把育王寺做了巢袕了。那時我對大化說:‘你如尚有勇氣,我有法子讓你報仇。否則,你從此地向哀牢山走,可以遠離匪窟,從滇南轉昆明去。’大化憤然說道:‘這條命是女英雄賜我的,倘然追隨女英雄得泄全寺僧眾慘死之恨,赴湯蹈火,誓不皺眉。’我又問他:‘從榴花寨到育王寺有多遠?’他說他被匪徒押解到此,記得並沒多遠,大約二十幾裏山路。

我說:‘好!現在你可以重進榴花寨,揀一匪徒不易找到之處,暫時藏身。因為寨中留下看守的苗匪,人數不多,反而容易隱身。明天發現你已逃走,更料不到你這樣大膽,仍在寨中隱跡。不過你在寨中偷點喝的吃的,可得當心,不要露出馬腳來。一兩天內在此相會,自有計較。’

我送他重進榴花寨,指定逃藏地點以後,我也順手牽羊,替這兒村長找了點應用糧食,命人猿捎了回來。一路又辨明了進出路境,做了標記。這樣,我也耽擱很久的工夫,人猿們又沿路尋找自己的糧食,撈了幾隻野獸,足夠它們飽餐幾天。諸事粗備,才動身回來,不知不覺也化費了一夜工夫。

回來時,從高處看出一條捷徑,到此可以近不少路,所以我走的時候從右麵小穀出去,回來時卻從左麵山崗翻過來的。

現在話已說明,我們得想進身方法,和那女尼一決雌雄了。”

桑苧翁坐在上麵,很沉默的聽著羅刹夫人說話,右手不斷的撚著胸前的長須。此刻聽完了話,緊接著羅刹夫人語氣,緩緩說道:“照這樣情形看來,愚蠢的沙定籌,已經墮入白蓮教匪的圈套之中。不用說,榴花寨的苗匪,敬畏再世羅刹已在自己土司之上。那女尼為什麼要這樣做?當然為的是苗匪迷信的愚蠢,容易利用。巧使苗匪做擋箭牌,白蓮教的匪徒們,可以隱在背後,擴充基業。等得白蓮教的黨羽聚集,占據了大理以後,象沙定籌這種東西,當然可以隨意擺布,也許棄之如敝履了。

這樣說來,滇西的禍亂,不能當作苗匪之亂,實在還是白蓮教的死灰複燃。這種情形,省城的昏冗官吏,做夢也不會想到的。可是天下事真不可思議,老朽當年為了剿撫白蓮教匪,才由湘入黔,棄官偕隱,發生羅刹峪一段奇事。不料數十年以後,現在和你們又碰上白蓮教匪了。前因後果,那堪回首呢?”

羅刹夫人笑道:“老前輩飽經世故,不免感慨係之,便是晚輩當年和先師在三鬥坪,手除追魂太歲左老禿一般白蓮教餘孽,何嚐不是前塵如夢?現在又要和此輩周旋,可是先師導育之恩卻不可複得。細想起來,人生真是如露如霜,一場春夢而已。”

說罷,微微歎息。

沐天瀾坐在羅刹夫人肩下,見她麵有愁容,忍不住說道:“莫談往事,且顧眼前。現在我們總算探出匪情,敵人首要如今不是榴花寨的沙定籌,卻是育王寺的羅刹女尼,不是凶悍的苗匪,卻是詭異的白蓮教匪。對付茵匪似尚易圖,對付狡詐的教匪,怕不容易。隻憑眼前我們幾個人之力,想把教匪、苗匪,一齊壓伏下去,實在覺得不易措手……”

羅刹夫人眼波一轉,朝他臉上瞅了又瞅,怡然媚笑,並不則聲。

沐天瀾麵孔一紅,疑惑羅刹夫人笑他膽怯,胸脯一挺,朗聲說道:“我並非膽怯,因為大理危在旦夕,省城又少節製之師。我們身入虎袕,必須施用奇計,一舉而製其命脈,還不能耽延時日。論眼前情勢,真是難上加難了。”

羅刹夫人仍然微笑不答,卻向羅優蘭問道:“蘭妹定有高見?”

羅優蘭黛眉微蹙,似乎正在深思遠慮,突然聽得羅刹夫人問她,脫口說道:“妹子正在思索大化頭陀見到的殿柱蟠龍,被擒的迷魂粉彈。不知道匪徒們什麼鬼畫符,我們也得預籌防禦之策。”

羅刹夫人啞然笑道:“這點鬼畫符,毫不足奇。深山大澤的怪獸毒蟲,我見過很多,卻沒有見過神奇變化的龍。龍是什麼樣子的怪物,大約老前輩也未必親眼見過……”

桑苧翁隻微微一笑,並不置言。

羅刹夫人又說道:“白蓮教鬼畫符,我有點明白。世人傳說白蓮教的種種怪誕異行,都是受了白蓮教匪人愚弄,故意渲染得神乎其神。其實他們這點鬼畫符,無非是江湖上一套把戲,改頭換麵,裝神作鬼,哄弄愚民罷了。就算蟠在殿柱上兩條東西,真是活的,也許是兩條馴良無害的巨蛇而已,我可斷定。匪徒們究為什麼要裝點這種東西呢?無非使愚蠢的苗匪,格外敬畏,一半藉這兩條東西,使人們不敢近前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