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劍氣騰霄山農話舊 彗星掃野學士思親(3 / 3)

現在且說打獵的高某回來不到幾天,恰值吳壯猷中了秀才,壯猷的母親也一樣敬神祭祖,不過沒有象現在中舉的熱鬧罷了。這時吳家正缺少一個長工,本村的人就把高某薦了進去。壯猷一看他,長得偉岸雄壯,聲若洪鍾,雖然仍舊農家裝束,與從前打獵時候的形狀,迥然不同。試了幾天工以後,見他舉止沉著,勤奮異常,非常合意。尤其是這位娟娟小姐,引症柳莊麻衣的相術,說他虎頭燕頷,千城之相,這樣一來,上上下下格外另眼相待。直到壯猷中舉開賀,已經在吳家過了兩個年頭,日子一久,吳家知他誠實可靠,一切粗細的事務,推心置腹的交他經營。這位高司務簡直象吳家的總管一樣,所以壯猷中舉開賀的一天,他忙得不亦樂乎。

這一天,席散送客,已經日落西山,有幾個路遠的親眷,吳家殷情款留,重新細酌談心。恰巧這幾天是月到中秋分外明的時節,一輪皓月早已擁上庭梧,壯猷豪興勃發,就這幾位留宿的親戚們,移席到廳旁一座三麵開窗的小樓上,來一個舉杯邀明月。這座樓三麵都開著窗戶,正對著金雞、玉虯兩座山峰,所以樓窗口掛著一塊匾叫作對山樓,平日為壯猷靜讀之所。琳琅四壁,雅潔無塵,高司務早已指揮下人們,在窗前一張紅木八仙桌,布置好時饈佳果,壯猷就同這般親戚們上樓來,揖讓就座,洗盞更酌起來。這時首座有一位壯猷的長親,道貌岸然的說道:“室雅何須大,象蘊之這樣俊雅不群,方不負此雅室。”

又有一位須發蒼白的老先生,先重重的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現在城內的富家子弟,把書房裝飾得精致絕倫的很多,可是縹緗萬軸,也無非是表麵的裝飾品,還不是終日鬥雞走馬,何嚐到那精致的書房內,靜靜的用一回功呢?要象我們這位老侄台下帷刻苦,真可算得鳳毛麟角了。到底皇天不負苦心人,所以這次秋試一舉成名,將來蟾宮折桂,衣錦榮歸,也必定穩穩的捏在掌中的了。”

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轉彎抹角的,把壯猷恭維得不知所雲。

壯猷正想謙遜幾句,忽然,坐在隔壁的一位,結著曲蚓小辮、穿著二藍繭綢夾袍子的一個冬烘先生,搶著說道:“讀書人到了三考得中,才算有了交代,但是談何容易?一要祖宗積德,二要自己用功,最要緊的,還需風水好。我們紹興文風之盛,全在山明水秀上。當年上輩傳下來說,倘然城內龍山上麵的魁星閣上發現紅光,照澈全城,這年必定出個狀元。倘然這兒的金雞、玉虯兩座山上,發現兩道白光,直上霄漢,這年必定有個將星出現。原來紅光就是山川發越的文氣,白光就是劍灶內的劍氣,這是應驗不爽的。今年魁星閣上的紅光,聽說城內已經有人在半夜裏看見過一次,或者就應驗在我們蘊之老弟身上,也未可知。”

經這位一說,格外把壯猷窘得如芒在背。幸而首座上,道貌岸然的這一位,老氣橫秋的來了一句:“齊東野語,姑妄聽之。”

總算為壯猷順了一順氣。可是隔壁座上這位曲蚓小辮,原是個風水先生,研究堪輿之學,頗為有名,自以為這一番話大有道理,對於首座這一句斷語,大不服氣,還覺得有點暗含著說他恭維不得體,越想越不是味兒。正想引經據典,來一番辯正的話,忽然牆外一陣喧嘩,好象有無數村男村女在門口嚷鬧一般。這陣喧嘩過去,又聽得窗下有一個人,長歎一聲,似乎還聽得他說了一句:“彗星掃野,劍氣騰霄,正是我輩一獻身手的時候了。”

壯猷聽得,似乎是高司務的聲音,就立起身到窗口俯身一看,看見梧桐樹下有一個長長的身影,背著手正在來回踱步。壯猷朝下問道:“是高司務嗎?”

這個人聽得樓窗口有人問他,仰著頭說道:“少爺,要添酒嗎?少爺看到這顆怪星了嗎?”

壯猷抬頭一看,一輪皓月之外,星光萬點,與平常一樣,何嚐有什麼怪星?正想再問樓下,忽聽背後有人喚著他的號連聲說道:“蘊之,蘊之,在這兒,在這兒。怪呀,怪呀!”

他回頭一看,席上一個人都不剩,滿聚在那一麵的窗口,各個仰著頭望著。他走過去探身一看,果然西南天角上有一顆大得異常,赤有火苗的怪星,在天上閃閃發光。而且細看起來,光芒分射,支支可數,宛如掃帚一樣。其中另有獨出的一枝,光芒形同箭竿,遠看去,射出來的光芒,足有四五尺長。

此時一輪明月,偶然被一塊浮雲遮蓋,這顆怪星越顯得光奪日月,仿佛半天裏懸了一具極大的紅燈,把滿天的無數小星弄得暗淡無光。這時樓上的一般親戚,又顛頭簸腦的各抒怪論起來,壯猷也不去理他們,兀自倚著窗檻,望空出神。心想這種彗星,就是古人所說“攙搶”,又叫“孛星”。照曆代的史實,發現這種彗星絕非吉兆!現在西南各省,正在鬧天地會、哥老會,朝廷的官吏又腐敗不堪,恐怕不久就要大亂!想起父親宦遊萬裏,還沒有接到平安複信,心裏頓時忐忑不安起來。

正在癡癡馳想的當口,忽然覺得後麵有人把他衣襟一扯,回頭一看,高司務已立在他身邊,低低說道:“時候不早,少爺同諸位親戚老爺們,早點安息吧。”

壯猷回身,皺著眉向幾位親戚說道:“這顆彗星果然來得奇怪,恐非國家之福,父親遠在雲南,實在放心不下。”

眾人看見壯猷記掛父親,滿麵愁容,也就無心暢飲,草草終席。壯猷陪著他們下樓,請他們分頭在客房安息,自己就到後麵向母親妹妹說明究裏。哪知陳氏同娟娟及一般留住的女眷們,也因為看到這顆怪星,想起雲南的丈夫,又想起翌年同兒女到雲南,不覺眉頭都起了個老疙瘩。壯猷看見母親愁悶,不敢再說什麼,反說父親見識比我們自然高得多,好在不久就有回信來,父親一定有指示我們的話。何必因為這顆星,就無緣無故的擔憂呢?

正在微微解說的時候,一個老媽子進來說:“高司務請少爺出去說句話。”

壯猷想今天事多,高司務或者有請示的地方,就立起身來,對娟娟道:“時候不早,妹妹請母親同幾位親眷們,早點安息吧,我出去料理料理,也要睡了。”

說罷,走了出來,見高司務立在院子裏等著他,就向高司務說道:“你忙碌了一整天,也早點安息吧,有事留著明天再辦不好嗎?”

高司務微笑著輕輕說道:“少爺體諒我,可是有一位客人不肯體諒,要我伺候著他呢。”

壯猷聽了一愣,說道:“前麵客人不是都已安睡了嗎?”

高司務接著說道:“不是這幾位客人,這個人也許還沒有來呢。”

這樣一說,壯猷越摸不著頭腦,高司務又輕輕的說道:“少爺可以睡了,房內不要點著燈,我就在少爺房門口坐著,倘然外邊有點奇怪響動,千萬不要出來,也不要高聲叫喚。”

壯猷雖然聽得離奇莫測,知道他素來誠實,今天他這一番話,必定有他的用意。可是說得太突兀,不能不問個水落石出才安心。於是一麵向外邊廳屋房裏走,一麵問高司務道一“你此刻說的話,我一點不明白,究竟怎麼一回事呢?”

高司務說道:“到了少爺臥房裏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