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從懷內掏出一封信來,送與甘瘋子。少室山人便指給吳壯猷道:“這是敝徒東方傑,才從太湖來。”
兩人慌互相見禮,寒暄一番。
一麵甘瘋子便把信箋取出來同少室山人並肩觀看,原來黃九龍信內寫著如果寶劍到手,急速邀集本派人馬一齊回太湖商量要事。因為最近接到大師兄錢東平從兩廣來的密劄,寫明兩廣各路英雄已召集了十幾萬人馬,不時興師義舉向北發動,從兩廣到長江一路水旱英雄都密謀響應。所有計劃都是錢東平運籌帷幄,所以通知太湖人馬早為預備,兩廣人馬一到長江便可崛起等話。甘瘋子同少室山人看畢相視點頭,卻把手上的信一團,丟入口中消滅痕跡了,卻向東方傑笑道:“你來得正好,今晚這裏還有一幕把戲,此事一了明日我們便一齊回湖便了。”
東方傑慌問何事,少室山人略述所以,東方傑喜不自勝笑道:“徒弟長久沒有發利市了,想不到今天誤打誤撞,到了此地又遇著這般惡魔。今番擒住他們捆到湖堡,正可預備著作祭旗的牲禮。”
他這樣一說少室山人慌視之以目,東方傑會意便不敢作聲了。這時吳壯猷坐在一邊聽著他們的話看著他們的舉動,真應了一句俗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卻在這時已到正午,裏邊吳娟娟指揮廚娘整治好一桌精致酒筵送出廳來,另外弄了幾樣可口小菜,自已陪包翩翩杯酒談心。
吳壯猷在廳上,一見酒饌到來,忙指揮工人們在廳上調桌抹椅肅客入席,一麵叫人到後園請高師傅入席。不一時高潛蛟進廳來,扛著一個烏油油四尺多長的一個扁長匣子放在地下,先和東方傑寒暄幾句,後向甘瘋子少室山人笑道:“小弟已遵命布置妥貼,在井底掘了四尺多深便發現了一個鐵匣子,卻是精鐵打就,四麵毫無開閉之處。也不知當年怎樣鑄就的,其中想是那話兒了。”
少室山人、甘瘋子都離席下來蹲在地上,用指在匣邊扣了幾下,錚錚然發出一種金石之音,其聲清越餘音悠遠許久方止。甘瘋子向吳壯猷道:“這就叫‘匣劍作龍吟’了。”
吳壯猷這才知道匣內就是寶劍,忙也俯身細看,隻見那匣子在井底埋了這許多年一點沒有水鏽痕跡,依然烏油油的耀目爭光。少室山人道:“這個匣子也非凡鐵所鑄,定是百煉精鋼。”
吳壯猷道:“這樣天衣無縫的鐵匣如果擊破撬開,未免可惜。”
甘瘋子笑道:“這是當年百拙上人的巧思,八劍鑄成之後定是看爐內尚有餘鐵,特地鑄成此匣留給後人。盡把這匣子再入爐熔化,也可鑄成一柄上上的刀劍哩,就是把它撬破也沒有關係的。現在事不宜遲,我們先設法取出寶劍來大家賞鑒賞鑒。這一席酒便可作為慶賀寶劍的喜酒,正合古人說的‘看劍引杯長’的那句話了。”
少室山人笑了一笑,從腰間摸出一件東西來,眾人看時,卻是六寸長亮晶晶白森森的一柄匕首,非金非石不知什麼東西鑄成的。少室山人舉著那柄匕首,笑著對眾人道:“我這柄匕首不是誇口,比那匣中寶劍還寶貴哩。不論精鋼寶玉,切斫如腐。最奇的如果把它浸在清潔的山泉內,過了一晝夜卻又軟化如棉,可以隨意捏成各種物件,原是唐猊犀麟一類異獸的角做成的,還是二十年前在昆侖山上得的,今天正用著它來開這匣子了。”
眾人稱奇不止,少室山人便拿著匕首在匣子一頭上劃了幾劃。說也奇怪,那匣子一經匕首畫上,便如紙糊一般在一頭上裁下一塊正方形的鐵板來,這塊鐵板一裁下便見匣中水銀似一道寒光,閃閃的射將出來,獨有吳壯猷還覺著一股冷氣中體欲噤。高潛蛟把匣子那邊一掀,便似兩泓秋水般流將出來。少室山人和甘瘋子每人一柄拿在手中,卻俯身再向匣內一望,口中咦的一聲道:“隻有兩劍,八劍尚缺其一,又向何處物色呢?”
少室山人笑道:“不必多慮,八柄已來了七柄。劍是靈物同氣相感,不怕那柄不來。”
說罷把兩柄劍並放在席上。眾人細看時,隻見兩柄劍長短參差都沒有劍鞘配著。一柄脊高鍔細,自鐓至鋒通體純鋼鑄就拙樸無華,不過二尺多長,近鐓處鐫著“守拙”兩字。一把通體二尺八寸長,平脊闊鋒光可鑒發,劍鐓鏤就極細花紋,隱隱篆著“瓊光”兩字。甘瘋子笑道:“你們且評一評兩劍高下。”
高潛蛟道:“同一冶煉鑄就,同是一人所製,如何分得出優劣來?”
少室山人笑道:“這倒不然,譬如一龍九子子子不同。一個胞內的弟兄尚且性質各別,何況一爐冶出的寶劍?依我看,這兩柄劍斬金截鐵果然同一犀利,但是在我們手上運展起來長不如短,“瓊光”不如“守拙”。“瓊光劍”鋒芒外露剛多柔少,“守拙劍”英華內潛爐火純青。諸位不信,隻要留神兩劍散發出來的光華便各自不同。“瓊光”略微帶一點閃藍之光,“守拙”卻同爛銀一般毫無雜色,即此可以辨別爐中功候。”
說罷又把兩劍遠遠分開,指著“守拙”劍說道:“你們仔細看,一經分開,兩劍的光采便分明不同了。”
甘瘋子拍手大笑道:“道兄高明所見甚是,但是今晚我們兩人倒是試試看,借重這兩劍哩。”
少室山人笑道:“我細看這兩柄劍尚未飲過人血,也沒有經人施展過,便同新出爐的一般。照理新出爐的劍要飽飲人血的,我卻希望今晚不要流血才好。”
眾人笑了一陣依然把兩柄劍在席前,大家就座暢飲起來。飲至半酣,包翩翩在內室聞得寶劍出土,慌三腳兩步跑到前廳來。瞥見東方傑在座略一詢問,便把兩柄劍捧住細細鑒賞一番。卻聽甘瘋子道:“今天一過申刻,諸位都照預定計劃各司其事。”
又一指東方傑道:“加上你幫助他們兩人作個遊擊巡回的職務,園內的事你們不用顧慮,由我們兩人指揮包村四勇行事便了。”
叮囑畢,高潛蛟包翩翩東方傑唯唯答應。
大家吃完了飯,正預備各自休息休息養養精神,晚上好對付單天爵、柳摩霄那般人。忽聽大門外麵一陣喧嘩,吳家工人引進兩個白發農夫來向吳壯猷和眾人唱個禮喏顫抖抖的說道:“啟稟少爺得知,金雞山山神廟內來了一般不三不四的人,其中也有紳士也有道士也有帶發的頭陀也有光頭的和尚,都是凶眉凶目的人物。據那紳士說,是來遊山帶看地穴風水的,他們帶著行廚就在山神廟內高飲起來。一忽兒一個猴子似的頭陀帶著一個外路船上人進村子打聽得此地沒有酒買,便挨家瞎闖要強買一壇好陳酒和幾隻肥雞。村裏人看他們不三不四,便沒有好氣應付他,有幾個還知道上半天給高司務打走的惡頭陀也是一幫人,越發不睬他們。那頭陀討了沒趣,咬著牙惡狠狠的回山神廟去了。因此村子裏幾個年長的私自商議了一下,教俺倆來通知少爺一聲,如果那般人真不是好路道,在俺村子裏逗留著做出一點歹事來,便請少爺命高司務留神一點。萬一有事俺們鳴鑼為號,全村壯丁齊心出來幫著高司務捆住他們,送向縣裏去。也教他們知道,俺們劍灶村不是好欺侮的。”
說罷垂著手,靜等吳壯猷回話。這時廳上席散人未散,高潛蛟正在吳壯猷身旁,便接過來朗聲說道:“難得諸位鄉親齊心,如果那廝門真個做出手腳來,隻聽俺們這裏一有舉動,諸位也不用真個上陣打仗,隻要齊聲呐喊著助一助膽氣便好了。倘然那廝們沒有事,諸位也不要去惹他們,免得生出是非來。”
吳壯猷也說道:“這樣最好,兩位老鄉長且吃杯水酒,坐坐去。”
那兩老者慌拱手作揖的告辭而去。
這裏大家又談了一陣劍灶村風俗淳樸猶有古人守望相助之義,如果有人組織一個團練公所,也不亞於包村哩。大家談了一陣便各自散去。包翩翩回內宅,甘瘋子、少室山人、東方傑回到書房盤膝打坐調息養神。隻吳壯猷滿腹狐疑,一心記掛著後園的把戲,趁此甘瘋子等不在跟前,死命拉著高潛蛟,左一個師傅右一個師傅,非要引他到後園去看個明白才安心。高潛蛟被他弄得沒法,隻得同他到後園來。一進園門,便見四個包村壯士在門口蹲的蹲坐的坐,各人腰間掛著綠鯊皮的刀鞘,插著刃薄背寬的樸刀,一見高潛蛟都笑嘻嘻的站起來。高潛蛟道:“諸位辛苦,用過午飯沒有!”
眾人齊應道:“已吃過了。”
這時吳壯猷兩隻眼珠早已骨碌碌的向園中察看,隻見遍地插著二三尺的青竹竿,竿端一律斜削成槍鋒似的銳利,滿園一望森森然刀山一般,竟一步也難插足。從竹竿縫內進去,望那口井依然好好的安上石井欄,看不出掏掘過的樣子,再一細看,卻見槍林似的竹竿內,東南西北四方都有幾十支較長的竹竿對列著便象一重重門戶似的,其餘也沒有異樣的地方了。吳壯猷拉著高潛蛟悄悄問道:“有這樣銳利的竹竿遍地插著,如果有人想從牆外跳進來,足未著地早已肚裂腸穿死在竹槍尖上了。”
高潛蛟搖頭道:“不是這個意思,有能耐的人,真是刀山也一樣可以跳下來行所無事。這是少室道長高深獨得之秘,不要說我是個一竅不通的人,便是學問深博武藝驚人的高手,對於這種巧侔造化的神技也是難測高深的。我聽過俺師兄們研究此道叫做遁甲八陣圖,漢朝諸葛武侯在四川瞿塘急湍奔流的中間留下幾堆石子,一直到現在兀自屹立中流不受奔流衝蕩。據說一到風雨晦暝的當口,那幾堆石子間風雲蓊起雷電交轟,真有千軍萬馬之勢。便是風清日朗的日子早晚也有煙雲出沒倏忽變幻之奇,這就是武侯遺留的八陣圖,人人所知道的。但是據俺師傅陸地神仙說來,當年諸葛武侯的八陣圖還沒有學完全哩。”
吳壯猷聽得出神,慌問道:“難道這園內插著的竹竿,也就是八陣圖嗎?”
高潛蛟笑道:“怎麼不是?你看看這許多青竹竿毫不為奇,倘然把你擺在裏邊,包你左旋右轉弄得頭昏腦脹轉一年也出不來。我也不知其中有何奧妙,隻聽他們說過,其中主門有八,一重門占著一個字,叫做休、生、傷、杜、景、死、驚、開,這八個字每一個字都有極妙的作用和變化。擺陣圖的人必定要預先齋戒沐浴,按四時、化五行、合三才、布九宮,算得停停當當,還要參用六丁遁甲算定生克奇門,然後方能下手設陣。”
吳壯猷不信道:“照師傅這樣說,不是倉卒之間所能擺設。何以少室道長在倏忽之間,便畫下地線圖樣,叫師傅立時設立起來呢?”
高潛蛟大笑道:“我的少爺,你還在鼓裏呢。不瞞你說,我在府上兩年,光在這園內守候劍氣也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哩。便是少室道長也時常從包村到此,來的時候都在深更半夜跳進園來同俺相會,把這塊園地的四至八道丈量得清清楚楚。那時用意並不在對付洞庭幫上麵,全因為開掘寶劍也須布置一下,寶劍通靈,每與地氣吸引,可以在地中自在遊行,古人延陵劍合就是這個道理。到了這幾天恰巧洞庭幫到來,少室道長一舉兩用,重新更改一下,擺下這一座奇門顛倒八陣圖。你我不懂得其中巧妙當然看不出所以然來,一到晚上賊人到來,自然有鬼神不測之機天地造化之巧。”
吳壯猷疑信參半笑著說道:“這種虛無縹緲的道術古人雖然也有記載,我們儒家總當他是異端邪說不足為訓的。”
高潛蛟不禁麵色一整道:“你是下帷苦讀足不出戶的書生,也難怪你不信,便是我初聽師兄們說到神乎其神的當口俺也一百二十個不信。後來聽到他們入情入理的細細譬解和幾次親眼目擊,才知天地之大,絕不是你們坐井觀天能夠測度的。有一次四師兄對我說,這種學問同僧道及江湖術士專講迎神役鬼拘魂攝物的一種左道邪門完全不同,全從一冊易經上推演出來的,其中以精氣神為主,運化到天地陰陽生克變化之中,然後發生出無窮妙用來。因為這種學問非盡人可學,自古到今傳人無幾,我們看不透其中奧妙,自然當作異端邪說了。孔老夫子也說過“假我數年以學易”,如果那冊易經沒有天地造化之理,陰陽開闔之奇,何致連孔老夫子都看得這樣鄭重呢?我一肚皮草包,又是笨嘴笨舌說不出一個大道理來,你是學有根底的人,將來有機會定可以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