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懷感慨的茶博士不知不覺間便看向了當年那人曾經坐過的位置，棚還是以前的棚，茶也還是當年的茶，隻是坐在那裏喝茶的人，卻已不複俊逸內斂、桀驁放浪模樣，真可謂物是人…
那股滄桑感覺正要生起，茶博士猛然看見坐在那個位置上的年輕小子拍拍屁股站起身來，作勢就要離開。按理說客人喝了茶後要走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可那桌上並沒有留下半文錢，難道是那後生走得匆忙，忘了付錢？但看他那副從容模樣，也不像是急著趕路的人啊。
茶博士開這茶攤十幾年，也不是沒有碰到過喝白茶的人。要是些凶神惡煞，體格雄健的漢子，茶博士興許就犯恘不敢討要，可眼前那年輕後生體子稍顯單薄，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敢怒砸攤子的主。再者他好歹也算是這些楞頭小子的前輩，在這裏白吃白喝好好說教一番也就罷了，可要是出了幽州地界行走天下，碰到那些難惹的硬點子，就不是說教就能抹平的事兒，指不定連性命都得賠上去。
出於這方麵考慮，茶博士也得給那後生提個醒，於是連忙上前道：“客官啊，你這是喝好要趕路了？”
靠上前後，茶博士不動聲色間便細細打量了這年輕後生的行頭，衣非綢緞，腰無掛飾，身背一柄長劍倒有點江湖浪子的派頭，隻可惜那柄劍鏽跡斑斑，並無劍鞘，全憑兩根草繩係在背上，也不知道多少年沒有開過鋒了。
觀那後生渾身上下，也就隻有那雙靴子稍稍正經些。茶博士看那靴子有些眼熟，大概是前些日子北平郡城流行的款式。既是出遠門遊曆天下，沒有好衣好馬好劍，怎麼也得該有雙好靴子吧？茶博士如是想。
那年紀約莫十七八歲的後生見到茶博士走來，神情一慌，動作頓時變得有些僵硬，支支吾吾道：“喝…喝好了，這茶…茶真不錯啊。”
見得後生如此反應，茶博士心中的狐疑便也肯定了幾分。這後生果然是個初出茅廬的雛啊，連掩飾自己心頭所想都不懂得，踏入江湖後，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虧。
茶博士心頭雖是暗自一歎，但臉上仍是掛著吟吟笑臉，道：“多謝客官誇讚。客官若是急著趕路，博士我也不便挽留，隻是這茶也喝了，客官你看這…”
茶博士看著空空茶碗，話裏的意思不言而喻。可那年輕後生卻是一臉茫然道：“你不是說不留我嗎？既然茶都喝了，那我就得繼續趕路了，還看什麼？噢，你是要讓我再喝一碗茶啊？”
年輕後生作勢端起茶壺又要倒茶，茶博士連忙阻攔道：“別別別，客官，你是真不曉事還是裝聾作啞？博士我這攤子是小本買賣，一碗茶一文錢，十五年前是這價，十五年後還是這價，童叟無欺！你既然喝了茶，那就得留下茶錢，你說是不是這理？”
茶博士說這話的時候，身後隱隱傳來叮呤聲響，隻是這聲響並不明顯，博士隻當作是那些少年俠客隨身攜帶兵器碰撞所發出的聲音，且他注意力完全在年輕後生這裏，哪會在意這點細微的動靜？
隻見得年輕後生拍了下腦袋，一臉歉意道：“哎喲，博士對不住了，我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喝茶付錢天經地義，您等著，我這就付錢給您。”
說罷年輕後生吹起一聲口哨。茶博士奇怪他剛才還支支吾吾，口齒不清，怎麼現在說話如此順暢？但不等他去揣測是否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就聽得一聲尖銳鳥鳴回應，旋即一陣大風卷來，一隻通體黑色，但雙爪泛白，形態好似一隻蘆花雞的隼停在年輕後生的右臂上。
若非這隻隼羽毛黯淡，雙目無神，茶博士定將它誤認為是那赫赫有名的矛隼。可矛隼貴為空中霸主，珍稀罕見暫且不談，那等神俊模樣豈是這氣勢行頭與鬥雞比都還遜色幾分的劣隼所能比擬？而茶博士之所以認出那是隻隼而非蘆花雞，乃是因為它頸掛一柄牙雕短刀，嘴中正好銜著一枚銅錢。這勞累活倒是蘆花雞不能做到的。
年輕後生自隼嘴中取下那枚銅錢雙手遞給茶博士，道：“博士您收好，我繼續趕路了。生意興隆啊博士。”
不等茶博士有所回應，那年輕後生便揮手告辭離去，那隻頸掛短刀，好似臃腫蘆花雞的隼振翅飛去，一人一隼，背影極是灑脫。
茶博士看得悵然，不由間想起了多年前一名瘋癲老頭路過茶鋪時吟唱的歌謠：“蒼穹無頂地為蓋，山河江海凝氣來。試問氣運聚何處？我有仙劍可通玄。王道霸道天子劍，九州諸侯鎮疆邊。庶人浪劍有十三，劍摧五嶽彈指間。鋒映寒月霜飛雪，單騎孤劍破樓蘭！”
似乎這歌謠後麵還有些內容，但茶博士隻當是個瘋老頭子的胡言亂語，記得並不甚真切。此番忽然想起這首歌謠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孤劍破樓蘭？就憑那柄鏽跡斑斑的破劍？茶博士連連搖頭。歎了口氣後便回到燒水的灶台，將剛到手的那枚銅錢放進儲錢的陶罐裏，趁那些少年郎不注意的空當，輕輕搖晃了下，叮鈴鈴發出的聲響，正如同先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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