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在這本集子裏的幾篇東西,同以前的東西一樣,都是由雜誌的編者逼出來的。信來了不止一封,看過之後,記在心上,好比一筆債務,總得還清了才安心。於是提起筆來寫作,雖然說不願意拆爛汙,“半生不熟”和“草率將事”的毛病總不能免。很想望有這麼一個境界:不受別人的催逼,待一篇小說自自然然地結胎,發育,成形,然後從從容容地把它寫出來。這樣寫成的小說,別人看來怎樣且不說,大概能使自己滿意一點兒吧。可是,既已處在非催逼不可的時代,這種境界就隻能想望,無由實現。應該修煉的是雖然受著催逼,仍然能夠自自然然地,從從容容地寫出至少能使自己滿意的東西來。這套功夫現在還不成,以後擬加緊修煉。
這本集子的編排改變了以前習用的“編年”的辦法。新辦法是“以類相從”,把大略有關聯的幾篇排在一起,以期增強讀者的觀感。——真是“大略”而已,要嚴格尋求所謂“類”是恨難的,小說集子不同於“分類活葉文選”。其中多數是最近一年間的習作。然而也有八九年前的舊稿,就是那篇《冥世別》。以前編集的當兒,那篇東西漏了網,未免有點兒“敝帚自珍”的心情,覺得可惜。直到去年,才從一個紙包裏檢到了原稿,現在就把它收在這裏。有少數幾篇是童話,在《新少年》登載過。童話本是兒童閱讀的小說,《文學概論》的編者固然要嚴定區別,但是實際上未嚐不可以與小說“並家”。我這樣想,就把幾篇童話收在這裏。
編一本集子,必須定個名字,以便稱說。定名字很不容易,於是想到取巧的辦法:這本集子是四十三歲這一年出版的,就叫它《四三集》吧。四十三歲是“中國算法”,扣實足算,四十二歲還不到一點。然而“戶口調查表”上是照“中國算法”填的,其他需要填具年齡的場合也一向這麼填,因此,現在不作更改。
未了,對於“催逼”我出版這本集子的趙家璧先生敬致感謝。
葉聖陶193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