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科員嘴唇上黏著枝煙卷。窗口伸進來斜方柱體的陽光。一縷煙穿過那斜方柱體,懶懶地往上嫋。
兩隻麻雀唧唧喳喳趕了進來。來回飛了一陣子,便歇在竹椽上,啄那蓋屋頂的稻草。塵埃往張書記的後腦勺直撒,因為他低著頭在檢他的抽屜。
“討厭,”張書記推上抽屜,站起來,兩手撣後腦勺,剛剪了發似的。
屋子裏響著嗡嗡之聲,可是看不見蜜蜂。
王科員打個嗬欠。
丁書記傳染了,也打個嗬欠。
薄板門呀的開了,黃科長挺了進來。
趙科員把煙卷吐到地上,伸出一隻腳踩著。他的眼睛斜過去,盡在黃科長身上搜索。他覺得黃科長有些異樣,可是找不出異樣在哪兒。高個子,稍稍凸起的腹部,紅紅的臉,兩條濃眉毛,往後直梳的頭發,一身半新不舊的藏青嗶嘰中山裝,都跟平日一模一樣。
“丟了!”黃科長突然叫起來,眼睛直瞪著垂下的右臂,左手拉著藤椅子的靠背。
“什麼?”王科員站起半截,“科長。”
“我的皮包丟了!”
“唔,”趙科員點了點頭,恍然領悟。
屋子裏八九雙眼睛都朝黃科長看。又朝黃科長的辦公桌看。右角上沒有了那熟識的裝得飽飽的黑皮包,有些兒寂寞似的,仿佛不像一張辦公桌了。
“怎麼丟了的?科長,”王科員站直了,走到黃科長右半邊,稍稍偏後些。
“讓我想一想,”黃科長的左手移到前額,右臂依然垂下,手心向上,像托著個皮包的樣子。
“也許是在科長公館裏,沒有帶出來,”丁書記悄悄地說。
“哪有這回事!”黃科長看定丁書記說。“我辦公辦了二十年,從來不曾離開我的皮包,怎麼會沒有帶出來呢?”
“也許是在主任室或者二科三科裏。”
“哪有這回事!我進了門一徑來到這兒。”
“那麼,”丁書記紅了臉,不再說下去。
“拜訪了朱委員出來,皮包在手裏。公園裏轉了個圈兒,皮包在手裏。公園門口坐上黃包車,皮包也在手裏。”
“科長坐了黃包車?”王科員說。
“包車送兩個孩子上學去了。為要拜訪朱委員,等不及,就坐了黃包車。”
“那一定留在黃包車上了,”王科員說。“來!公差。”
薄板門呀的一聲,進來個穿一件灰布軍服的公差。
“報告:什麼事?王科員。”
“你趕快到門前去,看科長坐來的黃包車還在不在。如果不在,你去追,衛兵也去追。把他拉回來。”
“是。”
薄板門又是呀的一聲。
趙科員也站了起來,走到黃科長左半邊。
“科長記不記得那黃包車的號頭?”
“看也沒看,怎麼會記得?我又不是才上城來的鄉巴佬。”
“記得號頭就好了,”趙科員惋惜地說,“按照號頭查,保證查得到。”
“咱們給警察局關照一聲,”黃科長說。
“那當然得關照,”趙科員說,“不過號頭……”
黃科長頹然坐下,朝辦公桌的右角上溜了一眼,那兒隻有幾本土紙的公報和雜誌。他把藤椅子移動一下,回轉頭望那扇薄板門。
王科員、趙科員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張書記、丁書記還有三個書記磨起墨來。還有幾個科員翻開了早就擱在手邊的卷宗。
兩隻麻雀又在屋子裏追趕一陣子,從趙科員右手邊的窗口飛出去了。
公差回來了,直喘著氣,朝王科員那邊走。
“追到沒有?”黃科長把他叫住。
“報告:”公差咽了一口口水,“走到門口,科長坐來的黃包車不在了。”
“那麼你去追?”
“報告:”
“糟糕!咱們不是軍隊,不說‘報告’行不行?”
“報告:在軍隊裏說慣了,科長。——科長坐來的黃包車不在了,我拔腳就追,往那邊兒追。衛兵往那邊兒追。往頭裏跑的黃包車也有十來掛,可不知道哪一掛是科長坐來的。”
“你就回來了?”
“報告:是的。”
“你去打個電話給警察局,說我的皮包丟了,在一掛黃包車上。各局警察須要留心偵察,在最短期間取回原物。聽清楚了沒有?你說一遍我聽。”
“報告:我去打個電話給警察局,說黃科長的皮包丟了,在一掛黃包車上。各局警察須要留心偵察,在最短期間取回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