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皮包(2 / 3)

“對了,去吧。”

張書記磨好了墨,拉開抽屜取寫件。

“這麼個皮包,按照現在的市價,值到五百塊呢,”他這話仿佛說給抽屜聽的。

“哪止五百塊,”丁書記說,同時修剔他的筆毛。“前些日子我走過一家皮件店,看見個教授模樣的人在買皮包。店家說是紋皮,其實哪兒是。繃硬的,稀粗的,比起科長那皮包來,差遠了。你知道賣多少?”

“多少?”

“七百五十塊,定價,沒有少。”

“我的皮包確實是好紋皮,”黃科長說,右手摸著下巴,眼睛望著屋頂,一副回憶好夢的樣子。“在上海先施公司買的,才隻有六塊半錢。用了這麼些年頭,還沒有走樣。”

“這麼好的一個皮包,丟了太可惜了,”王科員說,“非責成警察局取回來不可。”

“皮包倒沒有什麼可惜,再買一個就是。隻是一些文件都在裏頭,一些重要文件,隨時要查的,丟了怎麼行!”

黃科長的聲調有些激昂。屋子裏八九雙眼睛都朝他看,又朝辦公桌右角上幾本土紙的公報和雜誌看,同時擬想黃科長平時開皮包查文件的情形,似乎非常生疏。他們隻記得皮包隨了黃科長進來,靜靜地躺在那兒,又由黃科長帶了出去,每天如此。

“什麼都不丟,偏偏丟了重要文件!”黃科長責備誰似地說。

“科長,”趙科員站起半截,“我們的簽呈……”

“什麼?”

“我說昨天我們交上來的簽呈,關於今天處務會報本科的提案的,在不在科長的皮包裏?”

“沒有,”黃科長堅決地說,“我記得放在抽屜裏。”

他拉開右手邊上麵那個抽屜,在送文簿、公用信封信箋、《大公報》、《中央日報》以及橫斜放著的一疊來信之間一陣子找,沒有。又拉開下麵那個抽屜,隻見個中國茶葉公司建國茶的紙匣兒,還有十來顆老鼠糞。於是檢點左手邊兩個抽屜,也沒有。

“哪裏去了?”

最後他看桌麵。筆筒,鉛筆,毛筆,硯台,水盂,熱水瓶,茶杯,裁紙刀,幾本土紙的公報和雜誌,一層細細的塵埃,哪兒有什麼簽呈。

“你們重寫一遍吧,”他說。“處務會報是下午兩點,你們得馬上寫。”

“是,”趙科員坐下,跟左手邊的同僚嘁嘁喳喳討論起來。

“王科員,”黃科長說。

王科員站起來,斜轉身子朝黃科長。

“你代我寫篇演說辭。今天下午六點,華中大學同學會開大會。我是老同學,得宣讀一篇演說辭。稿子已經寫好,可是在皮包裏。這會兒沒有工夫重寫,你替我寫了吧。”

“是。同學會……”

“隻要說同學會的宗旨在聯絡感情。現在的社會,單槍匹馬,各幹各的,是不行了。須要同學們團結起來才是。無非是這麼個意思。”

“不用很長吧?”

“有個三四千字也就夠了。”

“是,三四千字,”王科員塌的坐下,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壓著他似的。

張書記回頭看了看黃科長,站起來,拿張便箋送到黃科長桌子上。

“科長,本周已辦未辦文件的數目。”

“已辦三十四件,未辦一百零六件,唔。”

“科長,昨天下午,二科李科長找科長來了。”

“做什麼?”

“他說上個月請科長會簽意見的那份工作計劃書,昨天主任曾經問起過。”

“喔,那份工作計劃書。”

四個抽屜又被搜索一遍,沒有那份工作計劃書。桌子上顯然也沒有。

“大概在我的皮包裏,”黃科長稍稍有些頹唐。“早不丟,遲不丟,正好今天丟了!”

張書記沒有什麼說的,搔搔頭皮,回他的坐位。

灰布軍服的公差一本正經走進來。

“報告科長:門口衛兵說,他想起來了。”

“警察局的電話打了?”

“報告:打了。打了三回才打通。頭一回,有人講話,線不空。第二回……”

“別說了。你說門口衛兵怎麼樣?”

“報告:他想起來了。剛才科長下了黃包車,黃包車拖走了,他把車背後一個怪字認了一眼。”

“什麼怪字?”

“報告:他說那個字怪生,把它認了一眼,可是不相識。像個複興的興字,中間可不一樣,是個黃包車的車字。”

“是輿字,”幾個聲音一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