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想起來我們之前的計劃:“那,那你能不能把假先消掉,等我回來?咱們再出去玩?嗯?”
他看看我隻說道:“不能。”然後他站起來,去廚房把披薩餅放在烤箱裏,然後把中午用過的餐具放到洗碗池裏刷洗:我實在太興奮了,下午接到電話之後什麼都沒幹,連中午的碗都沒有洗,連晚飯都沒有做。
我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的背影, 我知道他生氣了,這個人真的不高興的時候不會理論,也不會爭吵,隻會立即在手邊找點什麼事情來做,以此發泄或者轉移注意力。
他生氣?他憑什麼生氣?
我站起來,走過去,站在他後麵問他:“Jean-Paul,你是在生我的氣,給我臉色看,對不對?”
“對。”
“為什麼?”我豎著眉頭。
“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麼讓我來告訴你。”我說,“你想要我聽你的,你想要什麼事情都以你的意誌為轉移。你不想讓我工作,你輕視我,你覺得我去工作並沒有跟你一起去南方玩重要。對不對?”
他把水喉關掉,回頭看著我:“出去旅行是你的主意。”
“那麼我現在改了主意。”我說。
“那很好。”他說,“但是我不能改,我要放假,然後我自己去!”
我笑了一聲:“這算是威脅嗎?”
“不是。隻是報複。”他說,“如果你的事情不跟我商量,我也沒有必要顧及你。”
“我在跟你‘商量’。”
“沙發上不是你的箱子嗎?如果我說不,你會不去嗎?你不會的。所以,Claire,你不是‘商量’,你在‘通知’我。”
我的聲音高了八度:“用不著你來糾正我的法語!”
他搖了搖頭,也從來沒有那麼大聲跟我說過話:“哦,這簡直是必須的,親愛的,你的法語非常糟糕!”
還有不到四個星期就是聖誕節了,家裏樓下的廣場上有工人在掛節日彩燈,不知道按錯了哪個開關,整棟樓的燈都滅了。
我在短暫的黑暗裏對他慢慢地說:“Jean-Paul,那麼我再‘通知’你兩件事情:
從現在開始,三天之內,我絕不會再跟你說一句話的。
還有,不許你說我法語不好。我在你的國家裏,什麼都不會,說法語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情。”
“對不起。”他想伸手抱一抱我,我轉頭就走了。
第二天我打掃房間,準備早中晚飯,洗衣服,為接下來的翻譯工作做一些準備。但是我一直都沒有跟JP說話,我發揚了我一貫的跟人對抗時候的非暴力不合作的精神要義,我說三天不跟他說話,那我就是不跟他說話。
他可沒有再一次請求我的原諒,吃飯的時候說謝謝,吃晚飯了就去洗碗,然後躲到自己的書房裏麵玩遊戲。
一夜無話。
第三天的晚上,這個家夥有點繃不住了,躺在被子裏親親我的後背,然後細聲細氣地說:“喂,親親我。”
我起身,拿了另一個被子,然後蒙上頭睡覺了。
第四天的下午我拎著準備好的行李箱,做了三站公交車到了長途汽車站,然後買了去裏昂的車票就出發去工作了。
我出發的時候,把家門鎖上的時候,覺得心裏痛快極了,像是狠狠地揍了JP一頓一樣,真過癮啊。我沒有跟他說過我具體何時出發,這次可是個突然襲擊,我想象著他回到家中發現我不在的震驚和失望,我想象著他悔恨不已,馬上給我打電話時候的狼狽不堪,我還想象著他會不會自己開車來裏昂追我等一些小說或者電影裏的老套路。
想著想著,我的心裏就不像剛才那樣痛快了。我懊惱地發現原來從我離開家的那一刻起就開始那樣的想念他。
裏昂是個陌生的大城市。策劃公司那位跟我通過電話的何先生帶著司機在長途汽車站等我,四十多歲,個子不高,非常地和氣。在車上他又跟我詳細地解釋了一下這次帶團的主要任務:將從浙江來的幾位農業專家和企業家帶到法國中部的兩個省份,分別考察一下花卉種子和肉牛種牛的培育情況,他們會參觀五個農場和三個種子基地,這段行程大約是五到六天,然後就是去巴黎和布魯塞爾的觀光旅遊了。何先生作為這個項目的接洽人會全程陪同,因為他的漢語實在不太靈光,我的工作就是很單純的翻譯而已。
何先生把我安頓到維克多雨果大街的一家旅館先安頓下來,給了我不少資料讓我做準備就離開了。旅館樓下有一家點心店,我買了些糕點權充晚餐。晚上八點鍾的時候,電話響了。是JP。我看著電話響了很久,就是沒接。過程當中又覺得很痛快,像是又揍了他一頓一樣。他沒有再打上來。
第二天早上我跟著何先生去飛機場接團,短暫休息之後出發去中部的奧孚涅省。自從奧運會的工作之後,我已經有四個月沒有真正的外出工作過了,每天除了對著電腦八卦,拿著電話跟國內的親朋絮叨,就是跟婆家的人周旋鬥爭,忽然又開始做回翻譯了,覺得格外的精神抖擻。一些寂寞,一些無聊,一些不愉快還有對自己的懷疑在兩種語言的交換傳遞中,在我熟悉的工作程序中漸漸開始消散了:看,即使在法國,我也是能做一些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