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大人們忙著迎接來來往往的客人,呂雉和妹妹呂須等幾個小姊妹在東屋說著悄悄話,這時隻聽一個響亮的聲音傳進來:
“我賀錢一萬!”
呂雉忙從凳子上站起來從窗戶眼裏往外看,隻見一個漢子吃得紅光滿麵,大大列列地向堂屋走去。她心裏顫了一下,渾身仿佛被火烤的一樣陡得一熱。這是過去從沒有過的感覺,她不知自己的臉紅了沒有,愣了一會才回過身來,並掩飾說:“這個人好大方啊。”
其他人都沒向外看,妹妹瞅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呂公正在堂屋裏陪縣令曹德說話,聽到外麵的大聲吆喝忙迎了出來,及看到劉邦龍行虎步地徑直走來,不由一怔,忙說“壯士,請!”說時用手向裏麵比劃著,並轉身要陪著進去。
“太公,太公,你過來。”東屋沿下正在上著禮簿的蕭何招手叫他過去。
呂公回過身來緊走幾步到蕭何跟前。
“這人叫劉季,是城裏泗水亭的亭長,他說賀錢一萬,實際一個子沒帶,要先賒著,你不要把他向裏讓”蕭何向呂公解釋道。
“來的都是朋友,來的都是朋友,不在乎有禮沒禮。”呂公拍拍蕭何的肩膀說。他是個對相麵很有研究的人,和劉邦一照麵,就感覺這人雖然不修邊幅,有點稀裏懈歪,卻不怒自威,眉宇間透著一股雄氣,陡然間撥動了自己的算盤珠子。
呂公原是山東單縣的地主,家有良田千頃,是當地有名的富戶。
如今沛縣的縣令曹德和呂公是近鄰,在他出外求官時曾得到呂公資助,並誓言“今後有用著小弟的地方一定傾力相助。”
偏這單縣城裏還有一大戶姓趙名武,早就嫉妒呂公的財產。秦國統一魏國後,他家有一兄弟做了秦國的大將,家族勢力迅速膨脹起來。呂家雖然家景也富裕,但人丁卻沒有武家眾多,官府裏也沒有人。他們兩家地挨著地,這時趙家卻硬說幾塊地是他家的,為此兩家打了不下十幾場,每次都是呂家吃虧,土地被別人硬奪了去。呂公感到這樣下去財產不被搶光,人也會被活活氣死。他把這種情況寫信告訴曹德,曹德也感到一時不好解決,便勸他不如變賣了家產遷到沛縣居住,這樣哥倆還能有所照應。
呂公向來心性活泛,看了曹德的信馬上萌生了“惹不起咱躲得起”的念頭。於是一手變賣家產,一手囑咐曹德在沛縣城裏給他置備房子,沒到半年就舉家遷到沛縣。
故友來投,曹德也有意想在呂公麵前誇耀一下他在沛縣的人緣,就讓蕭何通知縣城內外所有的豪傑屬吏都來祝賀。蕭何一向辦事很精明,為縣令的至交祝賀喬遷,他不僅把本縣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請到了,還製定了一個招待標準,規定:賀禮五千錢以上的方可堂上(堂屋)居坐,一千至五千錢在西屋南屋居坐,一千錢以下的在院內居坐。這個標準縣令看後頷首一笑,呂公雖感到太有點看錢待人了,但也沒表示反對。
看賓客到的差不多了,蕭何安排酒宴開始。劉邦和縣令一起坐了上首,呂公對麵陪著。酒過三巡,劉邦剛來時的拘謹沒有了,先敬縣令兩杯,並開起玩笑:“曹大人來我們沛縣也有幾年了,沛縣人一向厚道,沒有欺負你這外來戶吧?”
“全仗各位弟兄捧場,曹某感激不盡。”縣令笑說。
“呂老先生到這裏定居,也是沛縣的榮光。你老在單縣很出名,我們這裏早聽說過,來、來、來,借花獻佛,我代表沛縣的老少兄弟爺們,也敬你兩杯,對你舉家到來表示誠摯的歡迎。”劉邦躬身和呂公碰了兩杯。
呂公連說:“謝謝壯士,謝謝壯士。”並一再端詳劉邦。
“老先生在沛縣有什麼事要辦,不好勞動縣台大人,盡管吩咐劉季,我一定盡力辦好。”劉邦說這話,既和呂公套了近乎,又讓縣令很受用。
縣令隨即點頭:“這樣好,這樣好。有這一幫弟兄幫忙,呂公可放心在這居住了。”
趁劉邦說話的時間,呂公仔細觀察了劉邦的麵相和動靜,越看越覺得此人異相,廣額豐頤,鼻梁高聳,顴骨凸出,齒密口方,手厚臂長,舉止圓穩,大有君臨天下,一手遮天之氣概。接著暗想,我常相幾個女兒有大貴之相,因此多人提親都未許人,以至老大到了二十七八還待字閨中,莫非女兒的貴相貴在此人身上?打定主意,有意和劉邦攀談起來。
“劉壯士如此豪爽,令老夫一見如故。敢問壯士家小亦在縣城否?”
“回老先生,我雖年逾不惑,但因劉某自幼喜好行俠結友,居無定所,又兼近年接了縣令大人委任的泗水亭亭長職務,一心隻在公事上,所以並未顧得娶妻生子,讓老先生見笑了。”劉邦一通自我介紹,讓呂公竊喜。
縣令聽了,頗以為是。實際上劉邦說的,打了不少埋伏。
劉邦自幼不喜勞動,劉太公看他這樣,也想家裏有個識字的,不受人欺負,就把他送到私塾裏讀書。但這劉邦天生不是讀書的料,每天離開家後並不到學堂裏去,而是弄槍使棒,結夥頑皮,因此幾年下來沒認幾個字。隨著年齡漸長,專結交一些在地方上有力氣有影響的人作朋友,他又敢做敢為,一來二去,倒成了沛縣社會上的人頭,無論官府有事,還是民間有事找他,他都差不多能給擺平。好在他畢竟是窮苦農民出身的孩子,良心不壞,從不幹些欺天害理的事,因此當地的老百姓由起初的不喜歡到後來竟有些看重了。缺點就是好吹牛,好想些不著邊際的事。比如上次從鹹陽逃脫後,他不說自己的狼狽樣,反說秦始皇看到他嚇得一頭栽倒在地。他這樣的混世魔王,有點頭臉的人家看不上他,一般沒有見識的女孩他又看不上,因此婚事上也就一直沒有著落。
為他這個德性,劉太公沒少數落他,罵他“不治家人產業,誰家正經的女兒願意嫁給你!”
他嘿嘿一笑:“不嫁說明她們沒福,我劉季要娶就得娶個有德有才的女子。”
但劉邦絕不是一個安分的人,雖未娶妻,卻也並未閑著。他經常邀一些朋友聚會喝酒,除到好友樊噲那裏蹭點狗肉,也經常到縣城裏兩個老女人一個叫武負一個被稱作王媼的開的飯店裏賒帳。他人厚道仁慈,人緣好,兩個老女人不圖賺他的錢,為的是他能給拉些生意,因此對他的帳很多時候是有當無,積累到一定數量就給免了。武負有個親戚叫曹芷,是個年輕的**,在飯店裏幫忙。也是武負為照顧生意有心撮合,劉邦一來,就讓曹芷端茶送水。兩個人都是幹材烈火,眉來眼去,沒見幾次就住到了一起,後還生了個大胖小子。當然這事隻有幾個好友知道。
呂公是要麵子的人,酒席自然不差,沒過多時,客人就吃得酒足飯飽,還有幾人喝得有些高,在那裏高談闊論。曹德看時辰不早了,起身告辭,眾人都跟著一呼拉散去。呂公用眼神示意劉邦留下說話,劉邦會意,當即說“諸位先行,我和蕭先生幫呂先生整理一下院子再回。”
劉邦留下,呂公讓家人把殘席撤去,打掃房間,重新布了桌凳,讓劉邦坐下。借著酒意,呂公又審視了劉邦一通,看得劉邦有點不好意思。呂公說:“我這人喜歡給人看相,看了很多人,沒有比你的麵相好的,希望你能自重,今後一定有大的作為,貴為王侯將相也未可知。”
劉邦聽到這話心中大喜,口中卻說:“我哪有那能耐,徒有其表而已。現在隻不過是一小吏,怎期望還能掛印封侯?”
“壯士不知,我對相麵深有研究,不會看錯。”呂公又說,“剛才聽壯士說,你目下尚未娶妻生子,我有一個女兒,已到婚嫁年齡,自幼相她也是貴相,一直要給他找一個大貴之人,如今遇到你,想讓她給你做屋裏人,不知你有意否?”
劉邦中午喝了不少酒,微有醉意,聽見呂公向他提親,要把女兒嫁給他,馬上集中了一下精神,腦子迅速一轉,一是想到曹芷,雖然他們沒結婚,卻已生了一個孩子,二是這呂公的女兒到底長得什麼樣,必要先看一下,要是長得太差,豈不辜負了自己一直要挑個稱心老婆的心思?因此沒像幹其它事情那樣爽快,而是留個心眼,故作靦腆地回答:
“老先生這麼看得起我,讓我怎麼感謝!隻是我在外闖蕩多年,是個粗人。令愛生在大戶人家,一定是金枝玉葉,她怎麼能看得上我?”
呂公明白劉邦的意思,隻因確實看出劉邦有過人之處,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兩眼看著劉邦說:“壯士放心,不是我自誇海口,若論小女的才德,定不辱沒你家門楣。不瞞你說,前些日子你們曹縣令向我提親,我還沒應允他呢。”說罷,又向家人道:“快叫雉兒進來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