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入蜀,在蜀漢的建立上居功至偉。這是劉備的幸運,卻是馬超的不幸。曾經做過西涼府太守和並州牧的馬超,在身份地位上與同時期的豫州牧劉備不相上下,甚至馬超的出身、軍功和威望要高出劉備一籌,故令劉備對馬超頗為忌憚。
平定益州劉備晉為漢中王之後,更是防備馬超,雖然馬超以忠烈著名,但民間也有馬超背父一說。傳言馬超為了自己的私利不顧父親的死活,私自起兵惹得曹操震怒,致使馬家全族被曹操夷滅。再聯想馬超近年來的軍功:與韓遂聯軍時,打得曹操丟盔棄甲,差點死於渭水;依附張魯後,漢中失·,張飛和趙雲何等的軍功,久攻益州不下,馬超去了一天,就智取益州讓劉璋開城門來降……
這樣的人物,這樣的軍功,再加上馬超曾經和自己平起平坐,均為州牧,如果造起反來,哪裏還有他劉備興漢滅曹的大業?
劉備一方麵讚歎馬超的才能,一方麵擔心馬超功高震主,唯恐他反戈。這讓馬超特別鬱悶,別說是殺曹操替父和家族報仇了,就連正麵與曹軍對抗的機會都不給他。不僅如此,劉備還開始慢慢地疏遠他。劉備寧可給馬超高官厚祿讓他在後方享福,都不願意讓馬超在前方統兵作戰。
馬超初時不以為意,並不知道劉備的心思,等時間一長也漸漸明白了其中緣由。但是,大仇未報,曹操還在鄴城逍遙,他要為馬家幾百口人報仇的心願根本就沒有機會實現,讓他解甲歸田、頤養天年,還不如殺了他呢!
這一日,馬超去找劉備請命,讓劉備準許自己帶兵北伐。這時候,劉備得到曹操重病的消息,正在為此暗喜,看馬超來了,他親切地招呼:孟起快快進來。
馬超恭敬地行禮:拜見主公,看主公滿麵春風,今日可有喜事?
劉備將案上的書簡遞給馬超,笑道:孟起來看,咱們的大仇人曹孟德不久於人世了,可不是喜事一樁嘛?
馬超聽得大驚,曹操要死了?可是,他不應該是死於自己刀下嗎?馬超竟然有些悵然若失。這些年來,他每時每刻都在想著報仇,以報仇為己任。國仇家恨支撐著他,讓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夢裏都想著有朝一日能手刃曹操。可是,曹操居然要死了……
主公,請主公允準孟起北伐吧!馬超雙膝跪倒,對劉備急切道:曹賊與我的血仇比海還深,與主公更是,年前關將軍新逝,雖說是遭難於東吳呂蒙,但與曹操脫不了幹係,關將軍的人頭被孫權獻給曹賊邀功,主公怎麼能忍得下這口氣?
劉備一聽悲從中來,不由落下淚來,關羽的死是他無法釋懷的。眼下,他已經在製訂為關羽複仇的計劃了。在這個關鍵時刻,馬超卻要求北伐。如果不是擔心馬超反戈,這又何嚐不是一件好事呢?
想到這裏,劉備默默不語。他一邊掉淚一邊在心裏權衡利弊,曹操將死,可暫時把伐曹放在一旁,而孫權殺了他最親近的兄弟和大將,是可忍孰不可忍?這讓他肝火大盛。再者,曹軍勢大,不若伐吳更有把握。所以,劉備的計劃就是借關羽之死出兵東吳,而不是北上中原去攻打快要死了的曹操。所以,劉備自然不能答應馬超北伐的請求。
馬超看劉備不語,跪行兩步上前道:主公,曹賊重病正是時機,趁他們軍心有所動搖,咱們以勤王之師北上,必有諸多忠於漢室的官軍來投。主公機不可失呀!
劉備抬眼看馬超,頗為猶豫道:孟起所說也有道理,隻是北伐畢竟不同尋常,咱們還需從長計議。如今,軍師在外未歸,等幾日他回來再議吧!
馬超還待再勸,劉備不耐煩推托道:孟起自去吧!此事我會放在心上的。
馬超無奈,隻好慢慢從地上起身。忽然驚覺,僅此一個微小的事件都能看得出劉備待他與當初的不同,以前的劉備沒讓馬超行過如此大禮,即使跪稟也必然急忙令其起身,或者親自來相扶。不知何時,劉備與自己隔閡漸生,眼下竟是越走越遠了。或許,他從來都沒有對自己卸下過心防吧?馬超告退出來,仰天長歎一聲,連他自己都未必留意到,最近歎氣的頻率是與日俱增了。
又過了幾日,諸葛亮還是沒有回來,但是一條爆炸性訊息卻傳得天下盡知。曹操病逝了!時至正月,南方春意初現,而北方還是冰天雪地。曹操的死,有人哀慟有人憂、有人稱快有人笑。對於馬超來說,不單單是喜與怒的問題。他心情複雜至極,陷入了極度的迷茫當中。
過去幾年,馬超以誅殺曹操為目標,輾轉在西北和西南各地,背負著血海深仇,也背負著天下人的不解和漫罵,隻為繼承了父親的誌願,要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可是,時至今日,他似乎與當年的初衷有些背離。國仇家恨價值幾何?三方割據自立為王,已經國不像國;全族夷滅滿門不幸,家不成家。他的滿腹仇怨無處可訴,曹操幾乎成了馬超的夢魘。前幾日原還想著,即使曹操病重將死,他也要去親眼見證曹操的死亡,親手了斷那個噩夢。可是,劉備一再搪塞推倭,後來他甚至都見不到劉備,門口的侍衛會攔住他,然後告訴他主公沒空……
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是整整十年,馬超大仇未報,而仇人卻壽終正寢。曹操那樣的惡賊最應該死無葬身之地才是,這是什麼天理哪?馬超痛苦地大吼,滿肚子都是烈酒卻麻醉不了自己。他把自己關在房裏借酒澆愁,這急壞了馬承。馬承沒有辦法隻好派人去請馬岱回來。馬岱此時還在漢中,一接到書信便日夜兼程趕到蜀郡。
這個世間再沒有比馬岱更了解馬超的人了。大哥幼年受過的苦沒有人知道,世人都說錦馬超如何勇武,可誰去關心過繁華背後的傷痕累累?大哥那一身的傷隻疼在體外,心裏的傷卻日日都在滴血。
大哥!大哥,你開開門!馬岱拍打著房門喊道:我們都很擔心你,大哥!
房門緊閉,隻有裏麵酒壇子碎裂的聲音。
叔父,父親把府中所有的酒都搬到他自己房裏了,今天是第三天,他……馬承十分擔心。少年的臉上更多的是憂愁。
難怪一進府門就聞到了衝天的酒氣,他這是喝了多少酒啊?沒有這麼作踐身子的。馬岱越發急促地敲門,半天不見動靜,馬岱幹脆一撩衣擺跪在房門口,大聲道:大哥,你若誠心不顧惜自己的身子,我和承兒就陪著你,這麼濕冷的地,你忍心讓承兒長跪不起?伯山打仗受傷,已經失去傳承子嗣的根本。馬家可就隻有承兒一條血脈了,你忍心讓馬家從此絕後嗎?馬岱說著拉了馬承也跪下來,自己卻忍不住心酸,哽咽著再說不下去了。
良久,房門緩緩打開,濃烈的酒氣撲麵而來。馬超一臉憔悴地立在房門口,看著門外的馬岱和未成年的馬承。他蒼白的臉上流下了熱淚,恨聲道:曹賊已死,我要如何向父親和阿離、秋兒、躍兒,還有慘死的全族人交代啊?伯山,大哥好恨啊!
馬岱哭著上前抱住馬超的腿,抬頭說道:大哥,放下吧!你實在太苦了。伯父、嫂子、族人,他們不會怪你的。曹操死了,那是老天爺看不下去把他收走了,咱們更要好好活著,怎能為了惡賊傷害自己呢?
我該何去何從?伯山,大哥突然就像一個盲人,方向在哪裏?馬超空洞的眼神沒有聚焦地望著前方……
馬岱痛心之餘隻剩喟歎,他自然知道大哥的不得誌。本以為投了明主,可以甩開膀子幹一番大業,可是因為劉備的忌憚,寧肯吃敗仗都不給馬超實權,讓他的一身本事沒有施展的地方。猛虎本該嘯傲山林,猛將就應馳騁沙場。馬岱覺得自己的大哥,就像困在籠子裏的老虎,空有滿腔抱負,卻報效無門,這樣的遭遇怎不令人憂鬱?
兄弟倆正在無限悲涼中,一陣悠遠的簫聲忽然響起。馬超渾身輕顫,多麼熟悉的曲調啊!是阿離填了詞的那曲《清商怨·西風破》。簫聲嗚咽,聽來並不熟練,卻奇異地穿破耳膜,直達馬超大腦深處。記憶裏還是那個黃昏,
晚霞映染的天際炫美溫馨,綠水潺潺、鳥語花香,麗人款款行來吐字如蘭:
關山雲阻萬裏客:、孝義難取舍。鐵馬冰河,沙場還醉臥,懷藏心蓮一朵。對或錯,笑談功過。百世終歸,西風都望破。
馬超倏然驚醒,眼神清明地向簫聲傳來處看去。隻見馬承正握著玉簫在唇邊吹奏,少年雙目微眯,極力在模仿自己的父親。馬超不知道承兒是什麼時候學會了這首曲子,而且吹得像模像樣。一曲奏罷,馬承站在院中向父親看來,神態像極了少年時的馬超……
承兒!馬超淒然笑著對馬承道:承兒,謝謝你!
馬承忽閃著大眼睛,扯起嘴角笑得開心,卻是滿臉的熱淚……
“懷藏心蓮一朵。”今時今日,還有什麼看不透的?他彎腰扶起仍然跪在他腳下的馬岱,淡然道:伯山,大哥想好了,我要回涼州。
好!馬岱欣喜道:大哥,那裏才是我們的家。
大哥想自己回去,你還留在軍中。馬超此時格外清醒,他把馬岱拉進房中道:主公防的是我,所以我要離去,他必然允準。而你不一樣,現在我軍大將接連遭遇不測,正是用人之際,你留下來繼續效力,保住我們好不容易打下來的疆土。相信主公不會虧待於你。
可是,大哥你要一個人走,伯山心裏感覺好不孤單啊。馬岱舍不得馬超一個人遠走西涼。
伯山,你要替大哥完成心願,匡扶正道。馬超的態度很堅定。
馬岱點頭答應,心裏還是有些悶悶不樂。
馬超背著手站在窗前,遙想道:西涼此時應該還是大雪封路的光景吧?算來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皚皚白雪的高山,也很久沒有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策馬飛馳了。他閉上眼回想過去,然後輕歎:真的想家了……
而隨著曹丕逼迫獻帝禪位,自己奪取大寶登基為皇帝,漢室皇權徹底旁落。作為皇叔漢中王的劉備痛哭流涕後,接受諸臣諫議,於建安二十六年以劉氏正統為名登基,改年號為章武元年,正式成立了蜀漢政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