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坐在寢殿內的地上,夜涼如水,花影沙沙搖曳。青磚如鏡,地麵上斑駁交織如灑下淚痕漣漣。
勉強抬手,摸摸自己的臉,隻覺濕漉漉一片。再低頭看向盒子裏,手指打結哆嗦著將那一枚枚一件件信物攏起,死死抱在懷中。
我不棄,我不棄。我縱被無情棄,也不休。
掌燭宮人今夜極貼心地沒有上殿來點燃那一百二十支蠟燭,幸虧照不見我的陰暗----某一瞬間,我不是沒有發狂報複的念頭。這世上,本就有人,若對心儀之人絕望,會得不到便要毀去吧。
胳膊上冰涼,我埋首闔目,又記起去年,也是這樣仲夏夜,嶽雲縱然再耐不得熱,也要蜷著與我親密相貼,枕著我的臂彎。他濃墨眉睫舒展,睡顏正酣,嘴角還會微微上翹。
我發過誓,要一生一世待他好,捧在懷裏細細珍愛。那麼美好的過往,如此珍貴的愛人,我怎麼舍得呢?怎麼舍得傷他分毫?
抬袖擦幹眼淚,我搜腸刮肚地想----此時情形已經比我與他初見時好上太多,那般我都能最終與他結發同心,何愁如今呢?他對我,便是要慧劍斬情絲,那也是因有情有絲在。
哪怕他會說出什麼絕情的話來我也篤定不疑----這麼強調著,我終於能搖搖晃晃站起身,蹣跚走到書案前。
雲兒能不能料到作勢絕情的後果?
我要對他做個回應。緩緩提筆擬旨,令供奉庫於普天之下征集購買白茶花樹,多多益善,全都要以修繕墓園的名義,種植在東林寺姚氏墓周圍。
邊寫我低低哽聲道,“小冤家,瞧瞧你傷朕的心,朕倒又如何對你?”
“朕變著法兒迂回曲折無論如何都要告訴你,朕就愛你一人。此生不變----隻盼你見了白茶花海,可別哭出來,不然又會被你爹爹責罰……不,既然拜祭祖母,理當哭不是?這下,你爹爹就無法拿你作伐了。”
我重新將屬於嶽雲的那枚“永不相疑”鄭重疊套在自己的指環上,凝視一陣後,我輕輕俯身一吻,就好像是,終於又吻上他的手指。
闔上眼睛,仿佛看到東林寺旁漫山遍野的茶花盛開,無畏英勇,潔白皓皎。雲兒孑然獨立,眸光怔怔呆望著花海,又暗暗握拳,下定了某種決心的人望向汴梁方向----
我會等他。
慢慢踱寢殿的大銅鏡前,勉力凝視鏡中的自己----嶽雲眼中的官家,他每每見了,眼睛裏都耀動滿滿喜悅。那個官家雄才偉略又狡黠無賴,懂得以退為進,深諳他的脾性喜好。
鏡中趙構的眼睛裏,流露出毋庸置疑的決心。在微薄幽暗的光線下,我摸了摸臉。拭幹眼角。
第二日我上朝時,一掃連日渾渾噩噩的模樣,落在韓彥直這般近臣眼裏總算舒了一口氣。
隻因一夜思索,我想清楚了當初吸引上嶽雲的種種緣故。又因我從來都是一個步步經營鞏固愛情的人,一個計劃便已粗略形成了。首先:我必須讓自己勵精圖治,吸引他的那種光芒不能有絲毫褪色。
與金人的談判依舊進行。幽雲十六州的土地需要鞏固掌握,國家剛剛經曆一場大戰,人力財力的消耗,必須迅速完成補充,並休養生息。
一月內,開荒屯田令頒布。皇帝趙構從來沒有像這樣廢寢忘食地努力工作,龍德宮的燭火夜間常常徹夜不熄,溫彤彤地照亮案上的地圖奏折----我時不時習慣性地轉頭看向身邊,但已無人貼心地為我磨墨,力道恰好地給我捏揉。
視線投向簷下盡忠職守的殿前親衛們,一個個莊嚴肅穆,筆挺站立。佩刀吞口上嵌著黃金,亮晃晃威武赫赫。
這些人中,必定有給他通風報信的----隻盼望雲兒此刻依舊關注我,暗暗打探皇帝的境況,知我鞠躬盡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