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小樓

再次邂逅女孩是在李白來設計部的第五個年頭。同事照例為30歲的李白辦了一個不奢華但很莊重的生日慶祝會。以人類曾經的各個時代各類藝術家和設計師為姓名的同事們濟濟一堂,將倉庫裏一些落著灰塵的藝術品擦擦幹淨,取出擺放在大廳的四周,大廳如同一個奇妙的藝術博物館一般。人們擎著酒杯相互祝福,李白走上低低的台階,站在人群的高處。

“這是我第一次過這樣隆重的生日,你們的祝福提醒著我,作為一個人多麼有意思,多麼快樂。年華老去,馬齒徒增,日影漸長...”

“別拽文啦,你還有件大事沒辦哪!”人群中普希金醉醺醺地叫道,人群發出善意的哄笑。

“哦,你說的對,人類的樂趣,不在於年華的流逝,生命的短暫,而在於能夠及時感知永恒的存在。”

“那不就是愛情麼!”有人又叫道。

“不,是上帝。”有人爭辯。

“愛情萬歲!”大家喊道。

“生命萬歲!”人群中爆發出震撼心靈的呐喊,無數隻手高舉生命之杯。

晚上,毫無倦意的李白駕駛著黑色非自動汽車穿行在城市裏,城市在下雨,機械雲不會響雷,驅散了雲也驅散了風。靜靜地垂直落下的淅淅瀝瀝的海水跌落在擋風玻璃上,劈啪作響。透過不停開合的刮雨器,他視野的前方出現了一棟白色的建築。

本來,李白對這段難得的生日假期有一種期待,每10年才會有兩周的假期是他放鬆身心和逃出藍球的最好機會。他可以在城市最好的酒店“中土之珠”中最好的房間裏度過最難忘的時光。美食\美酒\美人會留給他美好的記憶,他像其他同事一樣沉溺於煙酒和機器伴侶的服務,雖然這一切價格不菲,而他的掙錢的速度依然超過花錢的速度。

每每從舒適幹淨的大床上享受了一切快意在午夜忽然清醒時,李白會感到一種強烈的空虛孤獨,搏動的心髒敲擊著靈魂空空如也的殼子,發出令人心碎的鏗鏘聲。還有什麼沒有滿足,不!一切都如願以償。身邊的機器女友可以為他做一切,任他做一切,可是他仍然覺得自己是一個人活著,抱著“她”的時候,他感覺不到跳動的心髒,醉人的氣息。她的體內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高速運動的電子,“她”不需要氧氣,沒有血壓,可以在太空中或火星表麵做愛,而他不能。這令他感到恐懼和被異化,他覺得再如此下去,他會成為和“她”一樣的機器。

在經曆了許多次這樣的午夜孤獨的沉思後,他有些明白了。他覺得肉體欲望代替不了靈魂的渴求,他缺乏一種真正的擁有和滿足。

在30歲生日當晚,他決定離開他的機器女友。他通過程序向女友的信箱裏發出QED的指令,這意味著證明完畢,意味著一切都結束了。機器女友收到這條指令後,一切與他在一起的記憶在她的存儲器中會被刪除,她將回到情感清零的狀態,等待著為另一個孤獨的人服務。

雨夜裏,大海的味道撲麵而來。李白降下車窗,夜晚的空氣連同大海的潮汐聲一起灌進車裏,瞬間,他仿佛坐在了一處礁石上。

在白色小樓前,他看見了那輛大約10年前令他砰然心動的白色大型轎車。第一次看見它的時候,他覺得它就像是一個夢,浮動在現實晦暗的海洋上。當年的麻木和青澀都被這個夢點燃,被這輛汽車賦予了嶄新的意義,變成了夢想和鬥誌。這輛車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對藝術和曲線永遠癡迷的幻想的種子,在悄然發芽瘋狂滋長中,他如饑似渴地讀著那本被他視為聖經的書,從而走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