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會寫信的死者(2 / 3)

世界原本是永恒的兩團物質,活著的人生活在明亮裏,然而死了便會沉溺於黑暗之中,那是永恒的黑暗。所以,人在活著的時候要多做一些值得回憶的有意義的事,等死後在永遠的黑暗中去回味、去暢想,隻有這樣,人死後才不會覺得空虛。

周純,十八年前,我抱著剛生下的女兒攙扶著你虛弱的身體走出醫院坐在回家的汽車上,你那帶有一絲涼意的身體軟軟地靠著我的肩膀,當時我很想對你說,老婆,你老公的身體雖然不強壯但卻是你永遠的依靠,永遠都是……

周純,我多想再為你做些什麼,多想站起來推開家門走到你身邊。我現在才明白,其實什麼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熙來攘往的街頭,牽起你的手;變化無常的生活,充滿你的陪伴與鼓勵;漫無盡頭的黑夜,你是我永不厭煩的傾訴對象。可現在什麼都遲了,因為我已經成了一具腐爛的屍體。

咱們的女兒今年十八歲了,女孩子要富養,不然將來會吃虧,我留下的錢足夠你們衣食無憂地生活一輩子,你要看好咱們的女兒,十八歲這個年紀對一個女子來說是最容易走錯路的時候。

我最愛的女兒王珂,或許你誤解了父親的愛而把那種強加在你身上的愛當成了一種負擔,也許是我做得太過分,也許是我不善於理解女孩子的心理,才讓你產生了逆反心理,不管怎麼說,我隻是希望你的現在和將來都好好的,健康快樂地過完這一輩子。

王珂,這是我和你母親都想看到的,我也真切地希望你能這樣去做。

我還沒有被埋葬,也因此靈魂尚未完全脫離軀體,可我必須離開那肮髒的地方,因為我的靈魂正在遭受難以言喻的痛苦。

好了,我不想說太多,別了,我愛你們!永遠!

永遠愛你們的男人 王長青

寫於平安裏一號

讀完這封死者寫的略帶懺悔之意的家書之後,女警察的眼圈有些發紅。局長淡淡地笑了笑,靠在椅背上,“死人寫的信?這案子有點兒意思了。”

“是啊,死人即便能寫信,可去哪兒找打印機呢?”趙光附和著局長說,但見沒人理睬他,他尷尬地咧著嘴又道,“呃,我認為這封信肯定是凶手寫的!”

“即便不是自殺而是他殺,那麼凶手有必要在得逞之後寫封信通知警方嗎?對了,”局長看向何堅,“信是怎麼得到的?”

“是昨天下午在公安局傳達室前麵的信箱裏發現的,信封上什麼都沒寫,傳達室的人覺得奇怪,就直接送到我手上了。我知道平安裏居民樓即將拆遷,於是下班後就驅車前往查看,沒想到在樓後麵真的發現了一具男屍。”

“哦,是這樣。”局長沉吟片刻,又問,“那屍體究竟是不是王長青本人?”

“不是。”何堅說,“年齡和外貌都不像,起碼與信上描述的不相符。”

“那麼王長青又是誰?”局長繼續問。

“王長青,男,四十八歲,晨州市常青化工有限公司總經理。”女警察報告說,“常青化工有限公司改建於1998年,主要生產汽車化工類產品,比如汽車防凍液、刹車油、潤滑脂等,產品中以常青牌防凍液最為有名,銷售網絡遍布全國。”

“原來是化工廠的老板,那他現在還活著嗎?”趙光問。

“是的。”女警察說。

“死者身上沒發現身份證之類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嗎?”局長問。

“從衣著上看,死者很像流浪漢,年齡在六十歲到七十歲之間,目前還沒有查出他的身份。”一個警察回答說。

“如果王長青跟死者沒關係,那寫信人寫了這麼一封信送到警察局,不是故意咒那個王長青死嗎?”趙光說。

“我覺得那封信最主要的目的是通知警方在廢樓區有一具屍體,因為那裏平時沒人活動,十分閉塞,於是他就用這一方式通報給了警方。但我不明白的是,寫信人為什麼要把死者與化工廠老板扯上關係?”何堅說。

“肯定是跟王長青有仇!”趙光點著頭,“王長青有錢有勢,寫信的人恨他可又扳不倒他,於是就咒王長青死,其實這跟用針刺紙人是一個道理,都是弱者才會采取的無用的辦法。”

“王長青與死者是什麼關係,今天務必要查出來,而且信裏寫的一些細節,比如女兒的年齡、妻子的情況,也最好用合理的方式核實一下。假如完全屬實,那麼寫信之人必定十分熟悉王長青的生活和家庭環境,包括其現在和過去。”局長思索著,歎了口氣,“這樣一來事情也許就複雜了……”

“今天下午,我們會通知王長青去辨認屍體。”何堅說。

“如果不是自殺,寫信人就是凶手!”趙光很認真地說。

“沒那麼簡單。”局長恨鐵不成鋼地瞅了一眼趙光,“凶手殺人後最怕被人發覺,這是凶手的正常心理。所以我覺得寫信人未必就是凶手,或者說他可能沒有直接參與,但他對王長青這個人或者是王長青的家庭存在著某種情感,所以才會寄出這封信用以安撫自己內心的那種情感,找到某種寄托和慰藉……”

“那麼寫信人就是故意陷害王長青,或許是王長青犯過什麼事卻逃脫了法律製裁。”趙光分析,“所以寫信人才會把王長青引入警方的視野,讓警方對其產生興趣,從而進一步追查下去。”

“嗯。常青化工廠在晨州市也小有名氣,希望大家重視這起案件。”局長站起身,揮了揮手,“我不給你們施加壓力了,我還得去省裏開會,你們繼續積極配合何隊長的工作。”

局長走後,在座的警察一個個都放鬆下來。趙光點起一根煙,深深吸上一口,“我還是覺得是因為王長青得罪了什麼人,你們可不要忽略這一重要線索哦!”

“可以去查查。”何堅轉頭問一個瘦小的警察,“你們技偵部門在七樓的房間裏有什麼發現嗎?”

“有,而且很多。”小警察把手裏的檔案袋打開,從中抽出一遝文件,“先說牆壁上的那幅女孩畫像,那是老掛曆中的一張,被撕扯下來用圖釘按在牆上,顯然是後來按上去的,因為掛曆後麵牆壁的落灰程度與其他牆麵是一樣的。圖釘上並沒有發現指紋痕跡。圖上女孩的眼睛是被墨汁塗抹過,我們用特殊藥水清理掉墨汁之後露出了眼珠……”說著,他把一張數碼照片遞給何堅。

那隻是一張普通女孩的臉,沒有任何異樣,何堅看罷抬起頭,“玻璃碎片檢查後有什麼新發現?”

“碎片來自一個四十瓦的普通燈泡,燈泡是本市光明燈具廠出產的合格商品,並不存在質量問題,但是,碎片經過化驗,內表麵發現了一種被燃燒過的物質——丁烷氣體。”

“丁烷又是什麼?”很多人一起問。

“丁烷是一種易燃、無色、容易被液化的氣體,比如一次性打火機裏的液態氣體,就屬於丁烷氣體。”

“燈泡裏麵被注入了丁烷,所以一通電,燈泡就爆炸了?”何堅立即問道。

“是的。”小警察點點頭,“燈泡確實是爆炸了,而且還燃起了一小團火焰,因為塑料燈口和電線上都有灼燒過的痕跡,但燃燒得並不嚴重,這說明燈泡裏的丁烷含量並不多,假如注入足夠的液態丁烷,那個燈泡幾乎可以成為一枚小型炸彈。”

“這麼說,燈泡被人動過手腳?”趙光搔著頭皮,“這樣一來就不像是簡單的自殺了,對燈泡做手腳的那個人,很可能不是為了用燈泡爆炸來炸死死者,而是用輕微的爆炸威懾死者,從而導致死者精神上經受不住而從窗戶跳了下去。”

趙光有些時候說出的話也並不完全都是廢話,比如這一次。

“用爆炸來威懾死者確實合乎情理,但為什麼要用燈泡而不用別的東西?雖然目前並不知道丁烷是如何注入燈泡裏麵的,但那也肯定不容易,假如真是恐嚇,用刀子棍棒之類的凶器威脅豈不是更好更方便?”何堅摸著下巴想,“那麼就隻有一種可能,燈泡與死者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隱秘的關聯。”

“從死者的鞋子底部,我們同樣發現了燈泡碎片,這說明死者曾經用腳踩踏過地上的燈泡碎片。窗台和椅麵上的鞋印與死者的鞋底相吻合,從留下鞋印的角度推測,死者是自己一個人並且自願登上窗台的,看不出有其他人推搡或脅迫掙紮的痕跡。”小警察繼續彙報著,“對了,還有牆上那些蠟筆畫,不是原來就有的,是最近才畫上去的。”

“很奇怪,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把場景布置成那樣,死者進入後精神受到刺激就自殺了?”趙光明顯又想到了什麼,“房間裏出現的這些信息,會不會是死者曾經經曆過的某個陰影,他看到這熟悉的場景之後,心底裏的恐懼被極大地激發出來,就從窗戶跳下去了?你們說,我這推理怎麼樣?”

“隻是牆壁上的蠟筆塗鴉和那張女孩圖案的掛曆就能讓一個人身心受到重創,沒了繼續生活的勇氣,結束自己的生命?”說到這,何堅搖搖頭,“我不相信一個活了一把年紀的男人心理會如此脆弱。”

“在屍體的身上,還發現了什麼線索?”趙光問。

“我們發現了一個錢包。”另一個女警察說,“錢包裏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隻有很少的一些現金和一張發黃了的小女孩的照片。”

提到錢,何堅想起放在棉被上的十張百元鈔票,“臥室裏還有什麼發現,棉被上的錢有問題嗎?”

“錢本身沒有問題,但其中一張上寫著一個地址,當然這不一定就跟本案有關係……”

“什麼地址?”何堅打斷女警察的話。

03

在停屍間確認了屍體,王長青被帶到刑警大隊會議室,何堅與趙光正在那裏等著他。

王長青中等身材,微胖,但顯然最近瘦下來不少,因為穿在身上的名牌襯衣都顯得有些大了。從麵相上看,此人還算老誠,但精神麵貌很差,皮膚灰暗,雙眼渾濁,也許是剛從停屍間認屍出來,才被嚇成了這般模樣。

“他是怎麼死的?”王長青緊張地看了看何堅,又瞄了瞄趙光。

“自殺,高空墜落。”趙光回答說。

“自殺……他為什麼會自殺?”

“死者是死亡三天後才被發現的。”何堅死死盯著王長青的臉,“發現屍體的地點很偏僻,在一片廢樓區,警方還在屍體身上發現了一千元現金。”

“錢是我給他的。”王長青解釋,“不久前我見過他,看他生活得不好,就給了他錢。”

“請問你跟死者是什麼關係?”何堅問。

“他……他是我的繼父。”王長青頓了頓,“但自從母親死後,就一直沒有再聯係。”

“那他還有什麼親人嗎?”

“親人……”王長青搖搖頭,“這些我真不知道,很久之前我們就斷了聯係。”

“王先生,”趙光語氣平緩地問,“你說死者是你的繼父,而且最近你還與他見過麵,為什麼你見到了他,而後他就從七樓墜落自殺了?我希望你能把事情講清楚。”

“我……”王長青張大嘴巴不知從何說起,想了又想,才說道,“是這樣的,我與繼父很久沒有聯係,有人說在我以前住的地方見到過他,所以我就去平安裏看看,發現他真的在那裏住著。我看他可憐,就給了他一些錢,就這樣。”

趙光看了看何堅,王長青的回答沒有什麼漏洞。

“你與死者見麵時,死者有沒有什麼反常,比如精神不正常或者情緒不穩定?”趙光又問。

“我們很多年沒見了,我也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麼,以至於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其實我都沒有跟他講話,隻是放了一些錢在那裏,因為小時候,他對我和我的母親並不好,我這樣做,已經仁至義盡了。”

說完這些話,會議室裏安靜了幾秒鍾,王長青心裏翻江倒海,最終他還是問出了那句話:“他真的是自殺嗎?”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趙光眯起了眼睛,“難道你有什麼難言之隱?”

“沒有,我隻是覺得他的死很偶然。”

“從表麵上看,是。”趙光說。

“從表麵上看?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趙光看向何堅,何堅從公文包裏翻出一張A4紙,“王先生,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清楚,你先看看這個吧。”說著,何堅把紙推過去。

王長青很緊張地望了一眼何堅才把打印紙拿起來,不知為什麼,第一眼他就掃到了右下角自己的名字,心頭如同被猛擊了一下,握著紙張的手也有些發顫,仿佛預料到了信上內容的可怕。

足足過了十分鍾,王長青才看完了信上的內容,“這……這,這什麼意思?!”

“警方先收到了這封信,而後才發現的屍體,因為屍體落在荒草裏,那裏很閉塞而且還是在廢樓後麵,幾乎沒人經過。”何堅解釋。

“王先生,我們想核實一下,這封信上的內容……”何堅盯著王長青的眼睛,見他一臉呆滯,不得不繼續問道,“你的妻子叫周純,女兒叫王珂對嗎?”王長青點點頭。何堅又問:“王珂今年十八歲?”王長青再次點點頭。

“王先生,你沒事吧?”趙光輕輕敲了敲桌麵。

“啊!”王長青這才回過神來,“我沒事。對了,這封信是誰交給你們的?”

“匿名信,直接送到了公安局傳達室前麵的信箱裏。王先生,信裏有一句話警方很不理解。”何堅朝前探了探身子,很小心地念出了那個句子,“‘一次意外,我毀了別人的一生,所以從小我就很謹慎地活著,時刻擔心被人報複。’王先生,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