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到作璞軒門前,我招呼三瘋去畫室坐會兒,三瘋拒絕了,說還是回旅館去住,以免打草驚蛇。於是我倆定好時間,後天上午九點,他來接我,一起去白霧村。
關好店門,順著樓梯走上畫室。怎麼有燈光?我的臉緊緊地貼在玻璃門上,從口鼻中噴出的哈氣模糊了玻璃也模糊了視線。就在此刻,一張長滿青春痘的臉出現在門裏邊,不但把我嚇了一跳,裏麵的人也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膝蓋想也知道是齊小傑,我推開玻璃門,橫眉冷對地問道:“你又在這幹嗎?”
齊小傑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一臉焦慮地問我:“若水,我不放心你,這一整天你都去哪兒了?打手機卻不在服務區。”我的手機被三瘋卸下電池,扔在了床上。
“沒什麼,去跟一個朋友見麵。對了,後天我要出趟遠門,得兩天才能回來,要不你就住在畫廊裏得了,省得來回跑了。”
“你要去哪兒?”齊小傑坐回電腦桌旁,電腦還開著,發出藍幽幽的光。我給自己接了杯水,“去談一單生意,你不要問了。”齊小傑放下鼠標,湊上前來,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我,很快,他就笑了,“你騙我,你根本不是去談生意!”
“你什麼意思?”
齊小傑依舊幹笑著,忽然指著我的鼻子說:“你要去白霧村!”
“你……”我變得理屈詞窮。
齊小傑繞到我身後,拍著我的肩膀,“說實話吧!”
“我就是去談生意,你愛信不信。”我翻了翻眼睛,嘴硬道。
“好好好,你死不認賬是不是,告訴你,剛才你跟樓下那個人說的話,我十之八九都聽見了。若水,你怎麼不想想,你隻身前往白霧村,誰知道是不是羊入虎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剛才那人就是三瘋吧?你雖然跟他小時候認識,但這麼多年沒見了,人心隔肚皮,誰知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齊小傑說得很有道理,三瘋神出鬼沒,我也不能保證他們是不是故意設了個圈套讓我自投羅網,唉,看來這個時候誰都不能輕信。齊小傑看出我臉上露出的猶豫之色,變本加厲慫恿道:“若水,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可我已經答應人家了,況且我也很想去白霧村實地考察一下。”
“依我看隻有一個辦法了,那就是帶我一起去。”
“帶你去?你以為去參觀動物園嗎?再說這事跟你也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呢?為朋友兩肋插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況且我還有武術在身。”齊小傑比畫了一個李小龍的招牌動作,繼續說,“而且我還會使用雙截棍,習武之人切記仁者無敵,快使用雙截棍……”
我真拿“活寶”沒辦法,不過齊小傑說得沒錯,他人高馬大的能唬住人,要是帶他去我也能夠安心一點。就在此刻,我突然想起了屋子裏還有竊聽器,於是一個箭步用手捂住齊小傑的嘴。多年合作的默契使他領會了我的用意,他立刻俯下身來,緊緊地閉上了嘴,並且把身子移到了靠牆的地方,那感覺就像窗外隱藏著無數狙擊手一樣。
我把嘴湊到他耳邊,“好吧,就這麼定了,後天上午九點之前,咱們就出發。不過我要事先聲明,此行必定凶多吉少,無論發生了什麼,你以後可不能怪我,畢竟是你自己主動非要去的。”
齊小傑冷哼一聲,“太刺激了,若水,你總是把簡單的事情搞得跟世界末日一樣複雜,能出什麼事啊,三瘋和師行剪不是都去過嗎,人家不也安全回來了?你不用故意嚇唬我。”
說得也是,師行剪也去過,並且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估計再活上二十幾年都沒問題。“好,也許是我太過緊張了,不過也不能輕敵,我看你還是先回家去,料理一些後事。”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跟必死無疑似的。”齊小傑做了個鬼臉,走下樓去。
等他走後,我像工兵掃雷一樣,在房間每個角落逐一排查。工夫不負有心人,竊聽器終於被我找到了。那竊聽器如同紐扣一樣大,正悄悄地隱藏在沙發的夾縫裏。我回想起那天三瘋坐在沙發上的情景,他曾說他想喝茶水,問我有沒有好茶葉,我就俯下身給他掰了一塊陳年茶餅,看來必定是那一刻,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竊聽器塞在了沙發縫隙裏。
我本想把它毀掉,可萬一這裏真出危險了怎麼辦,還是先留著吧,三瘋應該不會有什麼惡意,如果有的話,那他何必要告訴我呢?於是我拉開抽屜,把那枚竊聽器暫時放在了書本底下。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我起身把畫廊裏的東西整理了一下,收拾了幾件衣服放在提包中,焦急地等待著明早的冒險之旅。
沒令我失望的是,出發當天天沒亮的時候齊小傑就到了。我簡直被他嚇了一跳,隻見齊小傑身穿美式迷彩服,戴著棒球帽,那表情就像一個即將赴死的特種兵一樣威嚴。
齊小傑邁著正步威武地從我身邊經過,更令我不解的是,他身後居然還背著個雙肩大背包。
“你要幹嗎?你就穿這個去嗎?現在可是冬天。”我愣愣地問。齊小傑嘿嘿地笑了,從背包裏掏出件紅色防寒服穿在身上,紅配綠,這樣的搭配使得他看起來有些超現實主義。
這時,樓下傳來汽車鳴笛聲,我看了看表,才七點剛過,他倆都真夠積極的,約好了九點,這麼早就都來了。我趕緊關上燈,提著一個小包,和齊小傑一前一後地走下樓去。
三瘋斜倚在車前,一眼就看見了穿著奇特的齊小傑,於是摘下墨鏡,一把拉我過去,低聲問道:“旅遊是嗎?幹嗎還帶著他?”
“這個……臨時決定,我覺得咱倆的人手不夠,我想……你看他也是人高馬大的,如果遇到什麼不測,不也是把好手嗎?你說是不是?”
三瘋重新戴上墨鏡,審視著齊小傑,“好吧。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反正不是什麼好地方,願意去就趕緊上車吧!”齊小傑興奮地拉開後門擠了上去,我和三瘋坐在前排,因為齊小傑的背包就占據了差不多一個人的位置。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齊小傑這一個多餘的人物,在以後的日子裏,竟會發揮如此大的作用,尤其是他的那個背包。
車子開動了。我倚在車窗上,腦門貼著窗玻璃,凝視著陰沉的天空。今年是少有的一次暖冬,從立冬到現在,這個城市還沒有下過一次正式的雪。記得小時候住在郊區,過年時,踩著厚厚的雪放鞭炮,那種快樂或許今生都難以再遇了。
坐在後麵的齊小傑耐不住寂寞,“若水,你看今天這天陰沉沉的,會不會下雪?”我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天空,“說不好,估計不下雪也得降溫。”
“嗯。還好我穿的衣服多,但是坐在車裏感覺有點兒熱,也有點兒渴。”說著,我便聽見了齊小傑喝水的聲音,很快,他又“咦”了一聲,“這水什麼味啊?這是……”我轉過頭,看到他正拿著一瓶礦泉水研究著。我吐了吐舌頭,因為那正是前天我喝剩下的那瓶加了安眠藥的水。
我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複雜,齊小傑似乎預感到了什麼,舉起手揮動著瓶子,急切地問道:“不會吧,這水不會有毒吧?”說罷,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趴在自己的背包上睡著了。
“這是什麼安眠藥?太迅速了!”我側臉問三瘋。三瘋依舊專心開著車,“是啊,當然不是普通人吃的那種了,幹我們這行的都用這種,據說是美國貨。”
“哼!美國好像沒研製出過什麼好東西。”我憤憤地說。
“若水,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早來接你嗎?我就知道你這個帥哥同學不是個省油的燈,所以想背著他提前把你接走,沒想到他比我還積極,比我來得還早。”
“三瘋你放心,我認識他都十幾年了,他絕對安全,況且不也是多了一個幫手嗎?”
“若水,我說話你可別介意,我想你還是不放心我,特意找個幫手來提防我,對吧?”我啞口無言,既然被他揭穿了,我也就沒必要解釋,隻是低著頭聽著收音機裏的相聲。
“唉!你我初中就認識了,不管你怎麼想的,我告訴你,我真的不會對你有什麼威脅,也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你務必要相信我。”說著,他轉過臉看著我,他的眼神很真誠,的確看不出一絲的欺騙和狡詐。
路程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遠,開車兩個多小時,我們就來到了劉家碼頭。三瘋說,這個地方距白霧村很近了,不過那是山路,道路很顛簸,上次就是因為在山路上繞來繞去,耽誤了很多時間。
我看著窗外的山村景色,想起了師行剪講述的那次慘案。慢慢地,車子駛上山路,雖然是越野車,但車廂依舊抖動得很厲害,這回終於體會到了“搖煤球”的感覺。開始我還可以忍受,但很快,五髒六腑就開始翻騰,尤其是我的胃。
三瘋說得沒有錯,這條路真的很難行,還好現在是冬天,那些黃泥都被凍得結結實實,要是在多雨的夏天,估計就得下來推著車走了。我忍受著痛苦的煎熬,中途三瘋停了兩次車,當然他不是照顧我,而是擔心我把胃裏的東西吐在他車上。
就在我即將把胃裏最後一滴胃液吐幹淨時,車子一陣發顫停住了。我抬頭看了看窗外,隱隱約約地看見了一座比劉家碼頭更殘破、更古老的山村。
“這裏就是白霧村。”三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心微微提起,雙手按在玻璃上。這就是傳說中的白霧村,真是吉凶難料,到底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在等著我們?
三瘋跳下車,敲著玻璃對我說:“我先去找個住的地方安頓下來,現在都中午了,也該吃午飯了。”我答應著,轉頭看了一眼齊小傑,他還趴在背包上似乎睡意正濃,他的運氣的確不錯,剛才的顛簸一點也沒摧殘到他。既然他還睡著,就沒必要現在叫醒他,於是關好車門,我和三瘋便進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