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迷霧初解(2 / 3)

腳步聲越來越近,師行剪起身把門閂拉開來,很快,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那個穿鬥篷提馬燈的人走了進來。

令我沒想到的是,馬燈過於明亮了,把這整間石屋的每個角落都照了個通明。躲避在牆角裏的我們,那怪誕的身形被照得毫發畢現。提馬燈的人愣了一秒鍾,然後便冷靜下來,他抬手剝掉尖尖的帽子,露出一張英俊而又蒼白的臉。

鬥篷人看向師行剪,“師老,讓您久等了,不過,這幾位又是……”沒等我們做出回答,鬥篷男人卻似乎認出了我,“你們來了。”聲音平靜而淡定,就好似他已然掐算出我會出現在這裏一樣。我全身每個關節都凝固住,好像變成泥塑,那麼沉,那麼重,仿佛要是動一動就會把整個身體摔得粉碎。

他一臉的和善,一隻手提著燈,另一隻手隨意地垂在腰際,兩腳微微岔開,寬大的鬥篷微微飄起,有一種世外高人般的灑脫。我心中暗暗稱讚:此人絕非凡夫俗子。

“你是誰?”雖然心中已然認定他是無歲齋主,但我還是這樣問了。

那人又是一笑,“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有緣於此地,無論是從佛還是習道,都重視個‘緣’字,既然都被牽扯進來,那就請跟我走吧,我帶你們去見那個人。”說罷,就轉身欲走,但見我們四個猶豫不決沒一個跟過來,便停在門口,轉頭盯著我,有些嘲諷地說:“馬若水,你不是想找出真相嗎,為何不敢和我一探究竟?”

“你居然認識我?!”我很驚詫,“難不成你們預謀已久了?”

那人笑著搖搖頭,“剛才說過了,我們有緣於此地,一切隨緣吧!”

“去就去!”齊小傑上前一步,忽又轉頭小聲對我說,“他們才兩個人,咱們人多勢眾,還怕他啥!”前麵的人歎了口氣,仿佛麵對著的是極其幼稚的孩子,他不再說話而是提著馬燈邁步走了。我們幾人互望一眼,竟不約而同地跟著走了出去。

剛踏入第二層時,既緊張又匆忙,根本沒注意原來石屋一側還有道樓梯。順著樓梯蹣跚而下,底下果然還有一層空間,而且比上兩層還要高,也壯觀得多。僅從石樓外表看,似乎不應該有這麼大的空間,這裏很可能是二層小樓的地下室。

就在此刻,引路人卻熄滅手中馬燈,我頓覺眼前一黑,雙眼如同失明般看不見咫尺之物。但很快,眼睛便適應了黑暗,因為在這寬闊的地下室裏,並不是死黑一片,兩束微黃的光源來自兩盞地燈,地燈分置兩側,燈座上各插一根白色蠟燭,中間則是一張長方形的香案,香案與地燈皆是石頭雕刻而成。

暗夜孤燈,燭光昏黃搖曳,氣氛異常陰森。既然是燈光而不是鬼火,我心裏稍安,移步繞到香案前。先映入眼簾的是地上隨意放著的幾個蒲團,蒲團雖陳舊,但其上不著一絲塵土,而蒲團上繡著的圖案,恰恰正是曇花圖案。白色的十三瓣曇花,黑色的底子,不對,蒲團應該是紫色的,那是由於燭光昏黃,使其看起來像黑色。

視線朝上移去,一尊石像立於香案後麵。石像並不是傳統道教供奉著的至尊三神,即玉清、上清、太清,而是一名女子。石像應該著有顏色,但年代久遠已經快被氧化沒了,灰黑色的石胎仍能看出女人麵部的清秀,她麵帶慈祥地俯視著我,令人不禁有種想要頂禮膜拜的衝動。

正看得出神,突然感到袖子被人拽了一下,齊小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驚慌失措地對我說:“怎麼……少了一個?”

由於過於關注陌生的環境,聽他這一提醒,才發覺那個無歲齋主消失了。我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一下樓來就立刻關閉馬燈,想必這裏還有旁門,準是躲了進去。這裏到處都是昏黑的死角,躲藏幾個人也並非難事。我正要吩咐他倆分頭尋找,隻是眨眼的工夫,不知從哪個角落,竟一下子又多出了兩個黑影。

蠟燭光影恍惚,能辨得一高一矮都身穿鬥篷,高的那個甚至比齊小傑都高出一頭。兩個黑影如同幽靈般不知從哪扇門裏冒出來,矮的那個想必就是無歲齋主,而另一個看起來卻很古怪,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高,是那種又細又長的高,加之戴著尖尖的帽子,在搖曳的火光下,也隻能看見蒼白的下巴。他的腳步很遲緩,跟著無歲齋主一步一步地踱過來。腳步帶出的風把那怪人的鬥篷撩起,露出了兩根幹癟得沒有任何脂肪的腿。

“你們……想幹什麼?!”師行剪的聲音打戰,本能地朝石像和香案靠過去,還妄想借助神靈的力量給他些許勇氣。那個高高挺挺的人依舊朝師行剪靠過去,在距離他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來,正好背對著我。他緩慢地抬起胳膊,十根僵直而枯瘦的手指從鬥篷裏露出來。雙手繼續朝上移,慢慢地,他把戴在頭上的帽子撩開,露出了一個瘦小的布滿淩亂白發的頭。

師行剪被對麵的那張臉吸引住了,很快,他的眼睛越睜越大。他朝後退了一步,伸出食指指著那張臉,驚呼道:“怎麼是你——李聃耳?!你居然還活著!”

話音未落,那個高個子卻仰起了頭,發出一連串咯咯的笑聲,那笑聲回蕩在空曠的石樓中,令我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來。與此同時,那個瘦小的被亂發包裹著的頭朝我緩慢地轉過來,我看見了那半張臉,蒼白得完全沒了血色。不僅僅白,那臉上還布滿了褶皺,顯然已年過古稀,從他高聳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窩可以明顯看出,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外國人。

我想起師行剪說過的話,說買走石頭的幕後老板是個身居歐洲的漢學家,看來這外國老頭就是了。又想到楊老倔講述的那個故事,沒錯,他在學校廢墟看見的“紙人”應該也是他,在昏暗的光線下,那蒼白的皮膚,高挑枯瘦的身材,加之臉上布滿的褶皺,的確像個紙糊的人。

他是誰?難道最近發生的一切怪事都是他掀起的?他究竟想要幹什麼?

我們三個人愣愣地站在那。外國人緩慢地轉過臉,一步三搖地朝我走過來,他低著頭仔細打量了我一番,看得我心裏直發毛。他個子很高,這麼高的人站在麵前,雖然已經垂暮,但仍會給人一種透不過氣來的壓迫感。

“你好,我叫李聃耳,見到你很榮幸。”他的中文非常流利,我甚至聽出了一點上海口音,說著,他伸出右手,似乎是想跟我握握手。我雖膽子不大,但也不能在外國人麵前丟了國人之顏麵,無奈也伸出手來,當我的手指接觸到那巨大而幹瘦的手時,仿佛握手的對象不是人,更像一副骨架。

李聃耳?他說他叫李聃耳,這個名字好熟悉,我在哪本書上仿佛看到過。這時,無歲齋主走上前來,指了指地上的幾個蒲團,“幾位坐下談吧。”

李聃耳伸出手示意讓我們坐下,自己則背對著石像先坐了下去。我悄悄地移到師行剪旁邊,看來他並不想和我說什麼,他坐在李聃耳的上垂手。我腳下正好有個蒲團,就順勢坐在師行剪旁邊。齊小傑和鄭二狗也走過來,依次坐下來,無歲齋主則坐在李聃耳的下垂手,幾個人正好圍成了一個圈,看起來就像在聽師祖講道。

李聃耳真的很老了,雖然他想極力地睜大雙眼,但早已鬆弛的眼皮隻能把眼球露出一條窄窄的縫隙,使得目光更迷離深邃。他抬起頭,一一打量著我們,才緩緩地說:“李聃耳是我的中文名字,我的父親曾是一名敬業的戰地記著,一次事故中他不幸喪生,於是身懷六甲的母親來到了中國為父親辦理後事,不久,她就在上海生下了我,之後我們便在那裏定居下來,母親則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

聽著李聃耳的述說,我的大腦飛快地思索著。沒錯,我想起來了,李聃耳這個名字的確在以前的報刊書籍上出現過,在當時也是個響當當的學者。難道麵前這個麵容枯槁的老頭和報上提及的學者是同一個人?那他又為什麼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地待在這個石樓裏?有太多疑問無從問起,隻得先聽他把話講完。

“我自幼在中國長大,受國學的影響頗深,尤其是對中國本土的道教,更是癡迷到了瘋狂,由於我對老子極度的崇敬,所以鬥膽為自己起了‘李聃耳’這個名字。

“我知道你們早已滿腹疑惑,但我卻無法給你們一個言簡意賅的解釋,或許說,我自己還沒有窺得要點。你們中國人都重視個‘緣’字,千裏有緣才聚首,或許是我們都有緣於此地吧!不過說到底,畢竟是因我而起,之後發生的這些事情,其實都和我的一段不幸的婚姻有關。”李聃耳一臉憂傷,“那還是二十多年之前,我寫了幾本書,發了幾篇深有影響的論文,或許因為我是個外國人,所以看待起中國文化往往是用旁觀的態度,避免了本土學者的當局者迷,這種獨到的眼光也是中國學者所不具備的。很快,我的理論得到很多學者的追捧,不才也逐漸成為了文化界的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