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鋪打烊的時候,我拉了電閘要出來鎖門,快出門時,我朝空出來的櫥窗看了一眼,因為杜蘭朵擺在那裏很久,那種獨特的美,我也喜歡欣賞,櫥窗空出來,我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就在我把視線移回來時,似乎在櫥窗上映出了一張女人的臉,我稍作猶豫又朝櫥窗的玻璃看過去,這一看,居然發現櫥窗外站著一個女人,跟櫥窗裏的紙人高矮胖瘦一個樣,尤其是那張臉,長得非常像,我趕緊推開門走出去,卻沒看見什麼人。
“回到家裏,我越想越害怕,怎麼說呢,那個杜蘭朵,尤其是她的眼神,不知爾東是怎麼做的,無論你走到哪兒,那眼神都會跟著你到哪裏,所以我才一直說那紙人很邪門兒。我怕了,我怕那紙人沾染上了什麼晦氣的東西,反過來報複我,於是轉過天我就把店鋪裏的東西運走了,本來也沒什麼大件的物品,然後就來到這裏租了新鋪子。”
從店鋪離開,一路返回火車站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張晴天又坐在候車大廳等了一個小時的車,整整一天,他隻在這個時候吃了一碗泡麵。坐上返程的火車,他才覺得雙腳發麻腰酸背痛,於是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B麵
每個人都有一個掌管自己記憶的神,當你不自覺地忘記或突然記起了什麼,就是那個神在起作用,夢就是那個神在打盹,因而人可以在夢中看到一些神不願意讓你看到的事情。
張晴天覺得好冷,全身都打起了哆嗦,他似乎被凍醒了,睜開眼,車廂裏麵很昏暗,到處都很模糊。車廂一端有一盞燈忽明忽暗,好像就要壞掉了。這些都沒什麼,最可怕的是,他所乘的這一節車廂,所有的乘客都不見了,隻剩下了他一個人孤獨地坐在那裏。
張晴天站起身,朝車廂一端走過去,火車上,總有乘務員待在那裏。可是,車廂連接處那一間狹窄的小空間裏空空的,隻在車廂壁上掛著一件深藍色的列車服。
不但沒有乘務員,前麵一節車廂仍舊沒有乘客,張晴天繼續朝前走,因為沒有乘客,他不擔心忘掉自己的座位編號。
一連經過七八節車廂,張晴天的心都發顫了,他不但沒有看見人,而且也沒有到達車頭的位置。印象裏,上車的時候是從中段的門上來的,他也知道,列車車廂至多不會超過20節,載客的車廂還要少一些,也就十幾節,為什麼所在的這列火車裏,好似長得沒有了盡頭。
張晴天停下腳步不敢走了。車廂裏由於沒有乘客,顯得更加陰冷,他緊抱雙肩,朝車窗移過去。外麵雖然黑,但還能看出些許景物,遠處是低矮的山,近處是扭曲的樹,列車確實是在運行著,因為那些樹還在朝後移動,但車速不快。
張晴天下意識抬腕看了一下表,這個動作讓他意識到自己原來處於夢中,知夢扳機成功啟動,張晴天這才呼出一口氣,坐下來抱住雙肩,但還是很冷,不一會兒,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好像就要醒過來了。
這個時候,有個聲音從他耳邊響起,張晴天的夢境再次開始變得清晰,那不是火車摩擦鐵軌的聲音,而是一個年輕男人的歎息聲。
“是你嗎?”張晴天看見爾東坐在自己對麵,他還是長頭發,雙頰陷下去,下巴尖尖的,看那樣子又可憐又可恨。
“是我。”爾東點點頭。
“你怎麼會出現在列車上?你不是已經……”張晴天沒有把“死了”兩個字說出來。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爾東反問道,“是你闖入了我的世界裏來,你把一切都搞砸了!”
“憑什麼說是我搞砸的?”張晴天有些氣憤。
“好了,我沒心情跟你說這些。”爾東甩了甩長頭發,“不過我還是奉勸你一句,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就比不知道好,人活著,就要學會忘記……”
“真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那是你的事,我隻不過是作為另一個世界的朋友奉勸你一句話,聽不聽隨你,但你要記住我說的,一旦所有的事情水落石出,我保證你會生不如死!”
“你別威脅我!”張晴天冷笑一聲,“我知道自己此刻在夢中,你的危言聳聽也隻不過是我潛意識裏的一些隻言片語,你根本不存在,或者說,你是我在夢裏創造出來的虛擬人物,你說你還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
“好吧!”爾東無可奈何地聳聳肩,“既然你這麼說,我也沒辦法,你以為你的腦袋裏存儲的記憶隻是你認為的那一點點嗎?或者說,你了解你的記憶嗎?”
“我當然了解,因為我的記憶屬於我,我可以操控我自己。”
“嗬嗬,是嗎?”爾東似乎憋不住才笑出聲來,“那麼我告訴你個秘密,但願你聽後不要吃驚!”
“什麼秘密?”張晴天咬著牙說,“我不相信我意識裏創造出的人物會說出我不知道的所謂秘密!”
“你看看車窗外麵……”
爾東朝黑乎乎的車窗一指,很遠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團火光,但太遠了,隻能看出那很像是一間小木屋著了火。
張晴天正全神貫注朝窗外看時,爾東拍了拍他的手,用手比畫出一個望遠鏡的手勢,張晴天學著把掌心彎曲,當他通過手掌彎曲的弧度再次看向遠處火光的時候,那個小木屋明顯變大了,列車也好像停止在這一時刻。
木屋好像很潮,濃濃的白煙比火光還要大,不多時,從屋裏麵爬出一個人來,那人爬出一段距離,平平地趴在地上,顯然已經筋疲力盡,也許趴著過於憋悶,於是那個人幾乎用盡全力把胳膊支起來,這才臉朝上躺在地上,不動了。
張晴天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個人的臉,因為剛剛看到的這個場景,真的很熟悉。張晴天揉了揉眼睛,把雙手轉動了一下,好像用手掌圈出來的望遠鏡真有調節焦距的作用,仰麵倒地的男人的臉,真的慢慢放大清晰起來,雖然僅僅看見了側著的半張臉,張晴天的心還是咯噔一下,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那張臉居然與自己非常相似。
“喂!”爾東擾亂了張晴天的思考,“看到這一幕,你想起了什麼?”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張晴天把雙手放下來,他覺得好累,一下子靠在椅背上。
“那個垂死的人的臉很熟悉吧?”爾東說,“是不是有人說你長得很像某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陸羽,馬琳軒說過,可為什麼陸純初沒有說出這樣的話,陸羽是他兒子,難道他看到與自己兒子長相相似的人不應該感到吃驚嗎?”
張晴天默不作聲。
“想一想你是怎麼進入藝術學院的,做模特兒這個工作雖然不需要任何技能,但收入不算低,這世上不隻你一個人形象好吧,為什麼你可以坐在畫室一動不動就能很輕鬆地賺取生活費呢?還有……”
爾東把身體湊近張晴天,兩隻眼睛朝上翻起,他又說:“你喜歡杜蘭朵,她雖然很美,但隻不過是一具紙人塑像,你有沒有想到,你對她的情感是否超越了普通人對藝術的喜好?你不敢承認你愛上了杜蘭朵,因為她是個假人,一個活著的正常人,居然會愛上一個紙做的假人,這不是一個疑點嗎?”
“你胡說什麼!”張晴天忍無可忍,反駁道,“爾東你已經死了,死了的人本該去你該去的地方不是嗎?”
“你害怕了,我覺得那些可怕的記憶還是封存在心底最好,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爾東低下頭,“你不要再查下去了,不要等到自己陷進去無法自拔的時候才後悔,那樣就太晚了。”說完,爾東舉起一條手臂朝後麵的車廂指了指,“你走吧,回到你的世界裏,好好地生活。”
張晴天莫名其妙地站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聽從爾東的話,但他覺得爾東不會害自己,沒走兩步,爾東的聲音又從背後響起。
“那個女人很危險,不要被她的表麵迷惑,我告訴你,美的東西都存在危險,我是過來人,你好自為之,切記切記!”
張晴天直愣愣地朝剛才來的方向走,他沒有回頭,快到這一節車廂末端的時候,他看見了上麵掛著的一塊電子標識牌,閃動紅色光芒的文字寫的是:下一站,地獄,請下車的乘客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