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你越是這樣,越是證明我說的話觸動了你的心!我都說對了是不是?因為你就是這麼想的!
“你跟陸純初自小有仇有怨,設計誣陷他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可你為什麼要把我牽扯進來?你說話啊!好,既然你不回答我,我不得不把最關鍵的問題提出來,那就是你姐姐的死。也許你會說陸純初為了保住自己的名聲而把你姐姐殺了,我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連我都不會做出這種沒頭腦的事情,更別說成熟穩重的陸純初了,他隻能比我想得更周到……”
“別再說了!”馬琳軒抬起雙手堵住了耳朵。
“陸純初有心髒病,不久前還住進醫院,從那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好,而且他的死也因為心髒的問題。他沒有體力去殺一個大活人,他做事穩重,不會不計後果去殺人,並且動機也不充分。”張晴天依舊不急不緩地把最可怕的問題說出來,“我很想問問作為當事人的你,你姐姐的死究竟與你有沒有直接關係,你為了報複仇人嫁禍給陸純初,是不是你狠心謀殺了自己的親生姐姐?”
馬琳軒猛地站起來,朝門口跑出去,張晴天沒攔住,躲避著店裏人們驚詫的目光,追了出去。
夜色濃鬱又迷亂,魚鉤似的路燈一盞盞亮著,霓虹招牌像蟄伏於角落裏的生物,在黑暗中靜靜地眨著眼睛。
“你站住!”張晴天一邊追一邊喊。
前麵就是十字路口,或許,淚水朦朧了馬琳軒的雙眼,她沒有看見從樓後麵拐過來的一輛車,雖然車子及時刹車,但朝前疾駛的慣性仍然從馬琳軒身體一側擦過去,她瘦小的身體打了個旋轉,摔倒在地上不動了。
這次意外事故司機的責任並不大,完全是由於馬琳軒感情衝動造成的意外後果。醫院是最費錢的地方,麵對著昏迷不醒的馬琳軒以及大筆的醫藥費用,張晴天不能夠見死不救,他把父母留下的小院子抵押出去,得到一筆為數不多的錢繳了住院押金。
醫生說馬琳軒的傷勢沒有生命危險,好在她被撞的時候是側著身體,重要器官沒有受到嚴重損傷,但一條胳膊斷了。
昏迷了整整一天,夜深了,馬琳軒疲憊地睜開眼睛,短暫的恍惚之後,她立刻想起了發生過的一切。看到坐在床邊的張晴天,她哭了,好半天才哽咽著說出一個地址,而後交給了張晴天一把鑰匙,便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鑰匙打開的是一扇老房間的門,室內都是八九十年代的擺設,客廳牆上的一幅老照片上麵有四個人,一對年輕的夫婦,丈夫摟著一個3歲多的女孩兒,妻子懷裏抱著更小的孩子,表麵上看,這是一幅四口之家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妻子很漂亮,與馬琳軒和杜蘭朵有著同樣的眼神,難道這個女人就是曾經與陸純初發生過戀情的杜麗娘?她懷裏抱著的嬰兒就是馬琳軒?住在這裏的那對夫婦在沒有離婚之前,這裏曾是馬琳軒和杜蘭朵共同居住過的家?
既然離婚了,為什麼還會把這張全家福照片擺在如此明顯的位置上呢?也許,杜麗娘後悔了,後悔離婚,但她又是個倔強的不願低頭的女人,沒勇氣去求原來的丈夫重新接納自己,所以,一天天老去的杜麗娘隻能從這張老照片上得到一些慰藉和一些遠離她的那種家庭溫暖,僅此而已。
推開臥室的門,張晴天的心極其猛烈地被撞擊了。臥室裏直立著一個人,一個身型完美的赤條條的女人,她的臉對著門口的方向,好似正在守候著有緣人的到來,同時她又好像是一件塵封已久的藝術佳作,等待著人們的重新發掘。
沒錯,這就是一直以來,令張晴天朝思暮想的《紙新娘杜蘭朵》,此刻的杜蘭朵沒了白色婚紗遮體,更加美豔魅惑,在這陳舊發暗的窄小室內,有一種難以用語言描繪的詭異之美。
這還是張晴天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沒有櫥窗阻隔,獨自地、麵對麵地、毫無後顧之憂地與她相遇。杜蘭朵那俏麗的臉頰,微露笑容的嘴唇,挑逗般翹起的下巴,尤其是那雙多情的眼睛,沒了玻璃的隔離,更顯得清澈、幽深、複雜、多愁善感……
爾東創作的紙新娘根本不是一個紙人,她是妖、是魔、是精靈,因為融入了爾東太多的情感,甚至還有他的血液,所以,她超越了活生生的人……
杜蘭朵不再是藝術品,因為她已經成精了!
張晴天感到雙腳飄忽忽離了地,頭重腳輕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搖晃著身體朝杜蘭朵走過去,一點一點接近她,他的眼睛迷離了,陶醉了,他看見她的嘴角動了動,沒錯,她已經成精了,杜蘭朵笑了,笑得很有故事……
B麵
起初張晴天以為自己身處夢境,因為他是個時常被夢境困擾的人,他雖然不能做到無視夢境的存在,但起碼,他知道夢境與現實的區別,可是,夢是不應該如此真實的。
蒼茫的空間、透明的身影,一切都那麼影影綽綽,杜蘭朵用親吻來摧殘張晴天的心靈。
她和他相互糾纏著,但張晴天卻感覺不到半分溫暖。張晴天懷裏的杜蘭朵好像是一塊冰,冰冷而堅硬,他的體溫和汗水無法溫濕她的身體絲毫,更不用說軟化她的心。
張晴天的手指從她的脊背劃過,指尖感覺不到皮膚的柔滑,而是那般粗糙幹澀,一股截然不同的情緒在他體內急速蔓延,痛苦而憋悶。
張晴天全身癱軟了,毫無力氣地別過臉,因為他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這個時候,一個嬌弱的女人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為什麼不看我?你不是說過,一直都喜歡我的眼睛嗎?”
“是的,我是喜歡你的眼睛。”
“那你為什麼不多看看我,也許我們很快就不再相見了。”
“人如何能夠找回遺失掉的記憶?”張晴天問。
“失去的東西沒必要找回來的。”
“可是我想記起那些美好的……”
“即便是美好的,那也已經是過去了。”女聲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一股涼氣吹進了張晴天耳朵裏,在夢裏都讓他打了個寒戰,“你不要太癡心也不要總是妄想,這樣受傷害的隻是你自己。”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你問吧。”
“如果沒發生那些事,你沒有遇見他,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張晴天睜開眼睛,才發現懷裏的女人早就不見了,他從床上坐起來,杜蘭朵背對著她站在地板上,又恢複成了一具紋絲不動的紙人。
在夢裏他都意識到自己出現了幻覺,紙人怎麼可能會與他同床呢?
邁開腳步,他想繞到紙人的正麵去看一看她的臉,沒想到繞著紙人走了一圈,看到的都是她的背部。這時,屋內又回響起女人的聲音:
“這是一具用紙製作的,身軀禁錮著我的靈魂的紙人,使得我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因為這是爾東一廂情願許下的咒怨。如果你對我還存在著感情,那麼請你把紙新娘杜蘭朵徹底燒掉吧,那樣我就真正解脫了……”
尾聲
由於醫院的費用太高,隻休養了半個月,馬琳軒就出院了,但手臂仍舊打著厚厚的石膏。
又是一個深夜,馬琳軒在前,張晴天提著一大一小兩隻紙箱在她身後緊緊跟隨,兩人找了一處僻靜而空曠的地方停下腳步。
張晴天把大紙箱平平地放在地上,他蹲下身子想把紙箱打開取出裏麵的東西,卻被馬琳軒一把攔住,她說:“就讓姐姐這麼走吧,她是紙做的,紙箱就是她的棺槨,況且我也不想再看見她支離破碎的慘樣子……”
“對不起。”張晴天一臉歉意,“都是我的錯,把她完全毀了。”
“算了……”
“那天,當我推開臥室的門見到杜蘭朵時,就跟中了邪一樣,我好困好累,暈倒在床上就睡著了,醒來之後還恍惚了很久,不知自己在夢中還是夢已醒來,當我看清眼前的景物時,才發現杜蘭朵平平地躺在床上,她那立體的身體不見了,變得扁平,並且各個部位都碎了,都……都是我不好,不過我發誓在做那些之前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看來這就是她的歸宿,好了,不說了。”
張晴天望著天空歎了一口氣,他點點頭,那是一個短暫而真實的夢,當他完全清醒之後,才發現杜蘭朵那脆弱的身體,已經被他在床上壓得支離破碎麵目全非了。
他挺起腰與馬琳軒肩並肩站立著,許久,雖然聽不見各自的說話聲,但在他們的內心裏,都在述說著各自的離別之情,最後,馬琳軒轉頭看向張晴天,他點點頭,走向紙箱,蹲下身子打著了火機,零星的火焰最終把整個箱體引燃並且覆蓋了。
“把那件紙婚紗也燒了吧,姐姐在路上不能沒有衣裳穿。”
張晴天打開小紙箱,從裏麵拿出那一件白色長裙。裙子被風吹得呼啦啦地響,他把裙子湊近火中,火苗一下子就躥了上來,張晴天慌忙鬆手,隻見那條帶火的裙子被風一下子就卷上了天。
火紅的裙子在黑沉沉的半空中搖擺不定,帶火的紙灰打著旋兒高高地飛舞著,好似是對仍然處在人間的那兩個人表達出一種難舍難分的離別。
送走了杜蘭朵,張晴天攙扶著馬琳軒回到杜麗娘留下的老房子,馬琳軒對著那張全家福照片凝望很久。張晴天沒去打擾,進入廚房倒了杯水遞給馬琳軒,說:“該吃藥了。”
“你真想不起那些事情了?”馬琳軒喝了藥,坐在一把椅子上,她又看了一眼張晴天,“我羨慕你,有時我真的希望一覺醒來自己就失憶了,那該多好啊,可我沒那麼好運氣,因為我肩負著使命,每一天我都活得很壓抑。姐姐的執念讓我透不過氣來,可我既然答應了她,你說,我怎麼可能不去做呢?我不能讓自己的親人白白死去,對不對?”
“我看我還是走吧,你早點兒休息……”
“你去哪兒?這些天你都睡在病房外麵的條凳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馬琳軒拉住張晴天的手,“你把家抵押出去了,錢也花得差不多了,你沒地方住了。”
“我可以暫時住在小旅館裏。”
“我知道你的房子很快就會拆遷,你能得到一大筆錢或者兩套新房子,而你卻為了我把房子低於市麵一半的價錢轉讓給了鄰居,我……我不知說什麼好,但我真的很感激你對我做的一切,你留下來,好嗎?”馬琳軒的手越握越緊。
張晴天的身子一顫,說:“過去的事情,就……就不要提了。”
“如果你不想見到我,你留下來,我可以去1528房間住。”
“那又何必呢?”張晴天回望了一眼馬琳軒。
“你別走,在這裏陪陪我,跟我說說話也好,剛剛送走了姐姐,我的心就仿佛多出一個窟窿,求你了!”
“那……”張晴天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那你進屋去睡吧,你累了,我在客廳裏將就一晚就好,很快天就會亮了。”
“我不累,也不想去睡,你……你不是應該有很多話要問我嗎?”馬琳軒頓了頓,“現在你問吧,我什麼都告訴你。”
“現在你想說了,而我又不想知道了。”張晴天淡淡地笑笑,“何況我也不知道從哪裏問起了。”
“你不是最想知道姐姐的死因嗎,我現在就講給你聽……”
“你真要告訴我?”
“是的。”
緊張、猶豫、恐懼,這幾種複雜表情都出現在了張晴天臉上。
牆上的掛鍾滴答作響,房間裏長時間的寂靜,馬琳軒緩緩抬起頭,看向一家四口擠在一起的老照片,目光從父親的臉移向母親的臉,而後盯在3歲的姐姐的臉上不動了。
“我沒想到她會真的那樣做,我以為她隻是一時衝動說的氣話,因為當天夜裏我們吵起來了,吵得很凶。除我之外,姐姐沒有親人,有什麼心裏話她隻能對我說。”
“她已經把那件事憋在心裏一個月了,那段時間她不跟我聯係,故意躲著我,但最後她還是沒辦法把秘密繼續隱藏下去,因為發生的事情過於嚴重了,她親手殺了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愛她的男人。姐姐隻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她怎麼能夠承受這種死亡帶來的壓力呢。”
“我勸她去自首,她也想這麼做,起碼良心上說得過去,可要是真去自首,那麼又會把爾東牽連進去,從始至終,姐姐都覺得爾東是她最虧欠最對不起的人,她怎麼可以親手把他送進監獄呢?如果當初事發的時候理智一點,立刻報警或者叫救護車,隨後的煩惱也就都不複存在,可漂亮的女人致命的弱點往往是思維簡單。”
“姐姐哭著對我說,她想自殺,或許她早就該死,死了就一了百了,那樣爾東也會解脫,過不了幾年爾東便會把她忘掉。我聽她這麼說,氣就不打一處來,其實,內心深處我是非常瞧不起姐姐的,無論是內在還是外在,她的做法以及處理事情的方法我都很反感,但她畢竟是我姐姐,我也不能把話說得太過分,但那一次吵架,回頭想想,我的話真的很過分,非常欠考慮。”
“我對姐姐大聲說,‘你死吧,不明不白地死了得了,你以為死了就可以解脫嗎?哪有那麼容易,我們的母親就是因為想入非非才致使我們原本美好的家庭破碎了,而你不吸取教訓,卻跟那個老男人,那個害了母親害了父親毀了我們家庭的凶手在一起鬼混了兩年,你這樣的人早就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