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這東西很難講,不缺少偶然性,當然也會夾雜很多人為的因素在裏麵。周末是各種輔導班最火爆的時候,兩個人在窄窄的樓道終於相遇了。當司徒甜遇見穿著黑色西服戴著平光眼鏡拿著一遝厚厚的教學資料昂首挺胸的木村老師時,她差一點兒驚呼出聲。她絕對想不到,木村居然跟自己就職於同一家教育輔導中心。
十五
入秋的第一天,秋雨從昨天晚上的早些時候開始傾盆而下,然後就一直下個不停。豆大的雨點落在窗玻璃上,發出時而啪啪啪,時而噠噠噠的聲音。因為雨聲,木村一夜都沒睡好,難以忍受的清醒讓他感到頭痛,眼睛也酸澀得發脹,與其這樣熬下去還不如起床做些什麼。
木村披上一件衣服,坐在窗下麵的寫字桌邊,他擰亮台燈,窗外就更顯得黑沉沉。每次坐在窗前,他總會想到一個人,那就是小桐,一個13歲的思想略微成熟的初中學生。木村拿起一本數學輔導書,隨意地翻看著,一邊聽著不休的雨聲和風聲,一邊回想起暑假裏,小桐給他講述的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去年的秋天,故事裏的“我”就是小桐,以下是小桐的親口講述——
我剛剛住進外婆家不久,心裏還十分掛念著大雜院裏麵的人和事,一有時間我就會趁著外婆不注意溜出去,回到我以前住的地方,當時爸爸和媽媽還都住在那裏的一間小平房裏。
沒過多久,外婆對於我的管教就越來越嚴格,尤其是休息日,她幾乎都不出門買菜,隻是坐在客廳裏打毛衣,一見到我從小房間走出來,她就會對著我搖搖頭,那意思是說,想出去玩是不可以的。
外婆年輕的時候是一所幼兒園的老師,管教小孩子有一套,管教我更是有一套,麵對嚴厲的外婆,沒辦法,我隻能用手裏的望遠鏡對著窗外看,用來打發時間。
有時候我能看到媽媽提著籃子去買菜,有時候也會看見爸爸騎著自行車從動物園下班回家,還有那些以前住在一起的小夥伴,他們依舊結伴在小巷裏追逐打鬧,重複著以前的生活。有一段時間,我非常羨慕他們。
這樣被拘禁起來強製學習,我的成績確實有所提高,外婆和媽媽都很高興。漸漸地,我也似乎逐漸適應了這樣一種單一的生活。
我這樣說或許很多人理解不了,雖然行動被限製了,但我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樂子,就是那扇窗子和一支單筒望遠鏡。從六樓居高臨下看向那一片小平房,我覺得那裏就是一個小世界、小舞台,那些人意識不到我每天都窺探著他們的生活,他們像螞蟻一樣走出來走進去般忙碌,隻有我很輕鬆地看著這些人的忙碌,這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尤其到了晚上,每家每戶都亮起了燈,我用那支望遠鏡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們飯桌上麵擺的是什麼飯菜,他們穿的是什麼衣服,哪一家孩子不聽話又被揍了,哪一家夫妻兩個又吵架了。
可惜沒過多久,來了一些工人,他們用紅色油漆在牆壁的突出位置上畫了圓圈寫了一個大大的“拆”字,這說明,那個給我帶來歡樂的小世界小舞台就要被拆遷了,即將成為一片廢墟。
一般來說,拆遷是令人向往的一件事情,居住在狹小空間裏的住戶有機會可以住進大一些的樓房,有廚房有暖氣,最令人高興的是還有獨立的衛生間,多幹淨。拆掉舊房子應該是多好的事情啊!所以,很多住戶就響應了拆遷辦的號召,很早便離開了舊房子搬進了新家。這樣一來,每天都有很多住戶搬家,夜裏很多間屋子都黑了,我再也看不見他們每天瑣碎的生活。當某一天,我終於看到一大片沉靜的黑色時,我一想到往常屬於那裏的喧鬧,我就感到無比的失落。
好在住在大雜院裏麵的居民並不是全部都搬走了,居然還有一小部分,由於種種原因,或許他們舍不得離開自己的房子,他們又搬進原來的房子暫時居住,其中就包括我的爸爸媽媽,還有爸爸的同事鄭伯伯一家人。
像爸爸這樣的當然是少數,一時間那裏空出了不少老房子,既然具體的拆遷日期還沒有確定,於是那些空出來的老房子又被一些外地打工的窮苦人占用了,成了暫時遮蔽風雨的地方。
……
就在這段時間,這樣的一種情況下,我發現了一件很難理解的事情,這件事情要從一個人說起。
那個人其實很普通,就是一個中年男人。當時的天還不是很冷,天氣熱的時候他會穿襯衫,天氣微涼的時候他會穿深色的西服外套。從這個人的穿著上看,他要是出現在商務樓裏應該很不被人注意,但是他出現在這個很破舊的小平房周圍,看起來就有點兒別扭了。
那個人給人的感覺挺紳士的,頭發整齊似還抹了油,皮鞋也很幹淨,從平房的小巷裏經過,遇到人他也不打招呼。我在大雜院生活了十幾年,從來也沒見過這樣一個男人。起初,我以為這個人是到這裏找人或者偶然開車到這裏來,可是接下來的兩個月裏,我卻經常可以看見他出現在破舊的小巷中。要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或許也隻有我會注意到這點吧。
有那麼一幢平房院子,周圍用鐵絲網圍牆圍著,牆上爬滿了植物。秋天了,那些植物的葉子有些發黃。因為我家的窗戶很高,加上有望遠鏡,所以院子裏的情況我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金屬網圍牆開著兩個出入口,一個開在左邊,靠近小房子左側的門,圍牆右邊還有一個出入口,靠近小房子的右側。要是認為這個房子很破舊那就錯了,這間房子可以說是整片平房區最好的一間,隻不過圍牆不怎麼牢固而已。
接著說那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這個男人經過窄小的巷子進入那幢看起來很結實的平房,每次來他都會在房間裏待上一段時間,然後從房間走出來,經過窄巷到自己停車的位置,然後離開。
很可疑吧?假如是一個著裝普通的人進入平房區我根本不會去注意,可是那個人看起來根本就不像該出現在這地方的人,所以有些紮眼。但是令我最好奇的還是那個房間裏麵有什麼。
這件事情我沒有跟家裏人提起過,隻把看到的當成一個秘密。有一天放學早了一些,由於太過好奇,我就繞路走到那個房間前。我在六樓看向這裏,感覺不出房子的高,來到圍牆腳下我才發現,要想看到房間裏麵甚至是院子裏麵都挺難的。
因為圍牆是鐵絲網,上麵都是植物,我就撩開一些植物希望透過葉子看到院子裏麵有什麼。院子裏麵空蕩蕩,不太寬敞,我們這地方確實也沒有多寬敞的院子。院子裏麵倒是挺幹淨,房子一大一小緊挨在一起,小的可能隻是個小廚房或是私人衛生間,門上都有鎖頭,裏麵黑沉沉的,看不出什麼人住在裏麵。
這個院落我以前很少來。這裏在沒空出來之前住著的是我們小學校辦工廠的一個工人,負責排版印刷考題試卷之類的工作。那是一個中年女人,雖然超過40歲了,但是長得不顯老,很漂亮。因為在學校裏經常見麵,我就不喜歡來這裏玩,主要是怕她給我們班主任打小報告,不過這個女人在幾年前就搬走了。
因為並沒有發現什麼,我就回家了,我逐漸把這件事情忘掉了。有那麼一個周末,我寫完作業趴在窗邊朝外看,我本來是想看看爸爸什麼時候回家,結果,我又看見了那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
這一次不隻他一個人,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男青年。那個年輕人二十出頭的年紀,很瘦很高的樣子,走起路來有點兒扭捏。兩個人一直走到那個有鐵絲網的院子前,中年男人抓住那個看起來神經質的男青年,把他拉進院子裏,然後就進入了房間,至於中年男人在裏麵待了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之後的一兩個月裏,我發現那個瘦高的男青年好像就生活在了那個院子裏麵。有時候陽光充沛的好天氣,他會一個人坐在巷子口曬太陽,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眼神很呆滯,有時候也會點一根煙慢慢地吸,很消沉的樣子。後來我還發現那個年輕人身邊多了一個類似保姆的中年婦女,似乎是專門伺候這個男人飲食起居的。
有一次我在回家的路上,碰巧看見了那個年輕的男人。那個男人長得可以說很漂亮,尖下巴、大眼睛,就像個女人,看到那個男人的樣子,就讓我想起電視上那種假扮成女人唱戲的演員。那天我看見他,他低著頭走著,走得相當慢,他也不出聲,雙手插在褲兜裏,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後來我在學校裏聽到了一個詞叫作抑鬱症,我估計,那個男人十有八九就得了這種心理病。他那蒼白的臉和無神的眼睛,就是抑鬱症的一種表現。
這下子我猜出那個穿著考究的中年人為什麼回到這裏來了,我想中年人肯定是個心理醫生之類的人物,他走進那個院子是特意給年輕人治病的。
可惜,這種想法很快被我自己否定。那一天雖然是午後但很冷,天空陰沉沉的,那個男青年穿了一件很窄小的白色防寒服,頭發也有些長了,從背後看更像是女人。當時我看見他站在巷子裏正在與那個中年男人爭執著什麼,那地方本來就很少有人而且還是午後,從高處看幾乎隻能看見他們兩個人站在那裏。
因為我認為那個中年男人是醫生,可醫生怎麼會跟病人吵架呢?我很好奇,拿起望遠鏡看向他們兩個人。我就看見那個中年男人手裏拿著一個牛皮紙的檔案袋,在爭執的過程中,檔案袋打開了,我看見裏麵似乎裝的是幾遝錢。我的感覺是,中年男人想要把這些錢交給男青年,可是男青年並不想要這些錢。
假如中年男人是醫生,那麼醫生怎麼可能會給病人錢呢?我想不通。大約過了10分鍾,中年男人走了,男青年沒有追過去,那個檔案袋子就落在年輕人腳邊。他好像是衝著中年男人的背影大罵了幾句,但是沒有追趕。等中年男人走遠了,他突然用腳把檔案袋踢開,裏麵真有錢露了出來,他也不管,他的後背靠在牆上,然後又轉身麵對牆壁,舉起雙手在牆壁上一陣亂捶,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隨著天氣轉冷,我就很少再看見那個男青年出現在外麵了,但我知道他還住在那個院子裏,因為我有時候可以看見一個中年婦女帶著保溫飯盒到那個院子送飯。或許那個男青年真的生病了,起不了床了,所以才一直悶在屋子裏不出來。當然,這都是我個人的猜想。
十六
電話裏,木村隊司徒甜說:“司徒小姐,好些天不見,你還好嗎?”
司徒甜:“挺好的,但我聽說你不在動物園工作了,是不是因為教育培訓中心的課程越來越多了?其實做數學輔導老師是挺好的一份職業。”
木村:“是的,其實我更喜歡輔導學生讓他們了解到數學的神奇和奧秘,把數學學好了,在以後的人生中其實是很有幫助的,起碼邏輯推理能力會很強,思維模式也會較為另類,可以用另一種方法,用有別於常人的方法去做一些事情,包括追求自己的愛情。”
司徒甜:“呃……那我們或許很少能見麵了,也不知道你工作的地方在哪裏。”
木村:“這個……等我穩定下來再告訴你,也許很近,也許很遠……”
司徒甜:“嗬嗬,是嗎?”
木村:“是啊。”
緣分這東西很難講,不缺少偶然性,當然也會夾雜很多人為的因素在裏麵。周末是各種輔導班最火爆的時候,兩個人在窄窄的樓道終於相遇了。當司徒甜遇見穿著黑色西服戴著平光眼鏡拿著一遝厚厚的教學資料昂首挺胸的木村老師時,她差一點兒驚呼出聲。她絕對想不到,木村居然跟自己就職於同一家教育輔導中心。
司徒甜張大了嘴巴:“你……你怎麼……怎麼會……會在這裏出現?”
木村微笑著回答:“是司徒小姐,難道你也在這裏教書,嗬嗬,真是太巧了!”
司徒甜問道:“是不是你故意的?”
木村搖手反駁:“沒有沒有,怎麼會呢?以前在動物園工作,周末也是最忙的,所以隻能在晚上教課,可是上課的大多都是孩子,晚上不怎麼安全,於是家長們就反映最好選在周末的白天。就這樣,我辭了動物園的工作,時間上充沛了,就在這裏開課了。我也沒想到,司徒小姐也在這家教育輔導中心教書,嗬嗬,很巧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