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再次見到薑殊，是一個周末。
那天薛姨邀請了朋友來家裏做客，而我不想麵對她那些朋友打量的目光。
老公和過世妻子生下的女兒，以前一直和外婆住在鄉下，性格內向沉默，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自閉症之類的……我幾乎可以猜到她們聊天的內容，於是借口去醫院看外婆，從家裏逃了出來。縱使醫院的氣息讓人窒息般難受，但也好過別人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
我陪著外婆靜靜地待了一上午，等護士小姐來給她檢查的時候，我正打算去買份午餐，於是順勢往外走去。
剛走到住院部的大廳，忽然，一個人影從左邊的大廳裏衝了過來，我被突如其來地攬住了。
“啊！”我一驚，覺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我正要回頭，一個熟悉的男聲在頭頂響起：“別停下，繼續往前走！”
是薑殊！
他這是要幹什麼？
我幾乎是全身僵硬地被他架著往前走，整個人都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
這種隻有在電視劇中才會出現的情節，為什麼會發生在我的身上？
“你……”直到快要走到大門口，我才回過神來，驚慌地看向他。
“噓，待會兒跟你說！”他調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做了一個“保密”的動作，便輕笑著更加摟緊了我，大步往前走去。
他今天又恢複了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打扮——洗得發白的破洞牛仔褲、黑色骷髏頭T恤、寬鬆的牛仔外套、黑色鴨舌帽……長長的劉海在帽簷下調皮地翹起來，襯得他的臉越發蒼白。
從我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他左臉上的酒窩，在白皙的臉頰上顯得尤其打眼，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戳一戳。
與此同時，身後突然傳來了氣急敗壞的女聲：“薑殊……”
“薑殊患者！”
“那個家夥，居然又逃跑了！”
“哎，你們看到薑殊了嗎？”
“臭小子，要是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
我下意識地想要回頭，薑殊原本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卻突然卡住了我的脖子，阻止我回頭的動作，同時小聲對我強調道：“別回頭，要是被護士姐姐抓到，我就死定了！”
他微涼的手掌貼著我的脖頸，我隻覺得全身一顫，不自在地縮了縮肩膀，想要躲開這樣親密的動作。薑殊卻再次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輕聲說道：“等等！馬上就好！”
我隻好垂著頭，縮在他的身邊，幾乎是同手同腳地默默跟著他往醫院外走去。
還好，這段路並不是很長，很快我們便走出了醫院。
等到站在醫院門口的馬路邊時，薑殊立刻放開了我，興奮地看著眼前的車來車往，像是剛剛刑滿釋放的囚徒似的，在路人好奇的目光中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張開了雙臂，感歎道：“啊——終於出來了！”
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喜悅感，讓人忍不住也跟著覺得，眼前車來車往、尾氣熏天的擁擠道路似乎真的變得可愛了許多，甚至有路人因為他的行為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
我瞥著他，心頭像是有風輕拂而過……
“咳咳咳……”
我正沉浸在這難得的放鬆情緒中，耳邊卻突然傳來了薑殊劇烈的咳嗽聲。隻是短短幾秒鍾的時間，他就被嗆住，咳到臉紅脖子粗，平日裏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看上去說不出的狼狽。
想到他這段時間一直住在醫院，雖然不知道他到底得了什麼病，我還是忍不住有些擔憂。
他可是一個病人！
“你……你怎麼了？”我連忙看向他，慌亂地問道。
腦海瞬間被奇奇怪怪的畫麵占據了，我的心再次懸了起來。我手足無措地站在他的身邊，想要扶他一把，伸出去的手卻始終沒有碰觸到他。
“咳咳……沒……沒事……”薑殊單手捂著肚子，用另外一隻手朝我擺了擺手，斷斷續續地回答。
“可是……”他現在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我真的沒事……”又過了一會兒，薑殊好歹咳得沒那麼嚴重了，才紅著眼眶看向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就是剛才太興奮了，不小心被汽車尾氣嗆到了……咳咳……”
薑殊這樣說，我才終於鬆了口氣。
可是與此同時，剛才因為驚慌而帶來的無措感也瞬間包圍了我。
我真是太沒用了！
幸好他沒事，否則的話……
我突然陷入了深深的自責情緒中。
“走吧，你剛才是準備去幹什麼？”薑殊卻像是根本沒注意到我的情緒，雖然模樣仍舊有點兒狼狽，但是那雙因為咳嗽而顯得水潤無比的眼眸中此刻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買飯。”我悶悶不樂地說道。
“那……”薑殊撇了撇嘴，抬手放在胸前的位置，指了指旁邊的方向，瞪大雙眼對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隨即便利落地轉身，朝前走去，“走吧！我知道一家小店，他們家的東西不僅好吃，而且衛生，正好適合給家人當病號飯。”
“哦。”我點點頭，低著頭跟在他的身邊。
正好我對這一塊也不熟，正愁不知道該去哪兒買吃的呢。
這段路人潮特別擁擠，我跟在薑殊的身邊，不斷避開人群，避開路邊的小攤販，穿過馬路，穿過川流不息的車陣，朝小巷子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汽車的喇叭聲不斷在我的耳邊響起，那一聲一聲的“嘀嘀”聲，讓我的心跳都跟著失去了控製……我真的很害怕一個不小心，那些緩慢移動著的車子就會突然朝我們撞過來。
“你這個樣子真像一隻貓咪。”
好不容易過了馬路，耳邊突然傳來薑殊調侃的聲音，與此同時，一隻大手輕輕蓋在了我的腦袋上，伴隨著試探性的輕揉。
“嗯？”我仍舊沒有從剛才的緊張感中回過神來，茫然地抬頭，就見他正微笑地看著我，眼中帶著寵溺的光芒。
我的心一跳，臉上的溫度有了上升的趨勢。
“你……你說什麼？”
“我說……你剛才的樣子特別像一隻過馬路的貓，好像全身的毛都要豎起來了，太好笑了。”薑殊哈哈大笑著，又一次揉了揉我的腦袋，才放下手輕笑著湊近我說道，“放輕鬆點兒，你太容易緊張了，不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嗎？”
要是真的發生了什麼，後悔就來不及了。
我忍不住在心中抱怨，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隻漂亮的大黑貓，忍不住有些發怔。
其實，在外婆家，的確有一隻這樣的貓，它的名字叫年年。
那個時候，每天當我提著書包站在胡同口朝裏張望，年年便會“喵喵”叫著朝我跑過來，纏著我的腿繞圈。
然後，外婆便會出現在門口，扶著門框，微笑著叫我：“朵朵啊！”
想到從前的事情，我的心裏忍不住又有些發澀。
我正失落著，眼前卻有什麼突然一閃，隨即我的額頭便劇烈地疼了起來。
“啊……”我捂著發疼的腦袋，瞪向身旁的薑殊。
他幹什麼？居然趁著我失神的時候，突然伸出手，屈起手指在我額頭上彈了一個栗暴。
薑殊卻像是有了什麼重大發現似的，朝我點了點頭，然後雙手插在牛仔褲後麵的褲兜裏，又後退了幾步，才慎重地點了點頭，說道：“很好，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現在的眼神！”
“什……什麼？”
薑殊卻沒有再回答我的問題，隻是神秘地一笑，便領著我往巷子深處的一家快餐店走去。
什麼啊！
我一直跟著他，卻始終都沒弄明白，薑殊為什麼莫名其妙地給我那一下。
02
直到我們每人麵前放上了一份香噴噴的蓋澆飯，我仍舊沒有從剛才被突然襲擊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呆呆地看著麵前色澤鮮豔的西紅柿，一動不動。
“你在想什麼？”
“你剛才為什麼打我？”
我們倆幾乎是同時看向對方，同時開口問道。
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問，薑殊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有點兒意外，半晌，他才輕笑著說：“隻是不想看到你失魂落魄的樣子而已。你呢？剛才想到了什麼？看上去好像很難過的樣子？”
他這樣一說，我頓時再也生不起氣來了，腦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現出年年懶洋洋躺在我腳邊的樣子，我忍不住輕聲對他說道：“我想年年了。”
“年年？”薑殊疑惑地看向我。
“年年是一隻老貓，從我十歲開始便陪著我了，它是我最親密的……朋友。”
是的，朋友！來到這裏之前，除了外婆這個親人以外，唯一的朋友！
因為害怕和人相處，所以年年成了我童年最好的傾訴對象，不管我說什麼，它都不會對我生氣，也不會嘲笑我，它總是睜著那雙碧綠的眼眸，依戀地看著我，晃動著胖乎乎的身體，輕輕依偎在我的身邊。我每說一句話，它都會溫柔地喵喵叫喚著，好像在回應我一樣。
“它一定很可愛……”薑殊輕笑。
我點頭，不知不覺便跟他說起了在那條胡同裏生活的種種。那條溫暖的灑滿陽光的小胡同，那些此起彼伏的說話聲，偶爾夾雜著爭吵聲，構成了我前十八年的生活。
在這些聲音裏，還有外婆帶著方言的軟軟的聲音：“朵朵啊……”
“朵朵啊，你和你媽媽都很苦……”她站在我身後拿著梳子給我梳頭發，嘴裏絮絮叨叨地說著，“她早早就去世了，你出生後就沒人管……”
“朵朵啊……”她說著說著，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哽咽，“外婆老了，給不了你太好的生活，你不要怨我啊……”
她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似乎是在偷偷抹眼淚，又似乎是在看什麼。
“牛奶，牛奶……”她突然鬆了手，一腳跨出門檻，朝外麵剛剛過去的送牛奶的大叔追去，“我要一瓶。”
我站在原地始終沒有向前邁出一步，目光越過門檻，停留在門外走廊上曬太陽的年年身上。
“朵朵，給。”沒過多久，外婆回來了，把熱牛奶塞進我手裏，“喝了這個。他們都說每天喝這個會變聰明，考試會考一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