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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沙千鳥自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已經許多天了。
她天天對著薛壤送給她的東西發呆,然後,嘴裏哼著一些不知名的曲兒。
蕭亦楓勸了她很久,她都不肯出來。
蕭亦楓端著已經涼掉的飯,在臥室門口站了好久好久。
夠了吧?這麼久了,真的夠了。
蕭亦楓舉起碗,重重地摔在地上。沙千鳥聽見聲響,渾身輕顫了一下,茫然地偏著頭往外麵看過去。
蕭亦楓拉著門把,反鎖了。他顧不得那麼多,他就算撞也要把門撞開,他要把沙千鳥拉出來,讓她自己看看自己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
聽到一聲聲撞擊門的聲音,沙千鳥從床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門邊,喃喃道:“薛壤嗎?”
門還在劇烈地撞擊。
沙千鳥把門打開,一隻手就伸了進來將她的手狠狠擒住,然後拖了出去。
“不要!”沙千鳥尖叫道。
可是,蕭亦楓的力氣太大了,他直接把她拖到洗手間,湊到鏡子麵前,厲聲道:“你看看你自己變成什麼樣子了?”
鏡子裏的沙千鳥,頂著一頭亂糟糟緊貼著腦袋油膩膩的頭發,臉色煞白,黑眼圈圍著眼睛長了一圈。
蕭亦楓將沙千鳥拉到淋浴下麵,按住她的腦袋打開了淋浴。
“嘩——”涼水傾盆而下。
沙千鳥哆嗦了一下,然後緊緊地抱著自己。
涼水衝在腦袋上的時候,沙千鳥意識清晰了不少。
她聳著肩,委屈地哭道:“好冷,好冷。”
蕭亦楓於心不忍,將淋浴調到了合適的溫度。
沙千鳥緩過神來,開始抽泣。
蕭亦楓蠻力地給沙千鳥搓著頭發,然後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幫她解開衣服洗澡。
“脫衣服。”蕭亦楓思考後命令道。
沙千鳥舉起手來,然後一動不動。
蕭亦楓無可奈何地幫沙千鳥脫去穿了好幾天的睡衣,然後遲疑著幫她也解開了內衣。
蕭亦楓一直站在她的身後,不敢往前看,他小心翼翼地幫她洗澡、洗頭,然後給她換上幹淨的衣服,把她帶到餐桌前,又把飯熱了一下,端到她麵前。
聞著香噴噴的飯菜,沙千鳥幾乎是慣性地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蕭亦楓緊張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隻要沙千鳥肯吃飯,什麼都好說。
“蕭亦楓。”沙千鳥忽然喊蕭亦楓的名字。
蕭亦楓連忙從沙發上湊過來,心裏明明很欣喜,嘴上卻硬得要死:“原來你還認識我啊?幹嗎?”
“幫我買鶴望蘭,現在。”沙千鳥兩眼無神地說。
蕭亦楓猜到了沙千鳥要做什麼,答應下來,又問:“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
“可以。”沙千鳥還是兩眼無神。
“坐在這裏,吃完飯,等我回來洗碗,你就在這裏,不要動,知道嗎?”蕭亦楓再三叮囑。
“我知道。”沙千鳥微微蹙眉,總算有了些正常的表情。
蕭亦楓放心地出去了,為了更節省時間,他開車出去買花。
但是,蕭亦楓出去不久後,又有人在激烈地敲門。
沙千鳥走過去,問:“誰呀?”
“我。”一個字,一個顫音,沙千鳥聽出了那是誰。
沙千鳥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慕九華,但是她現在的樣子,可怕極了。
頭發亂糟糟的,被剪得參差不齊,衣服也穿反了掛在身上,臉上的妝早就花了,已經好幾天都沒有洗臉了。
“你先進來。”沙千鳥將慕九華拉進來,慕九華卻甩開了沙千鳥的手。
“都是你……”慕九華看著沙千鳥,一步一步逼近,“都是因為你,薛壤才出事的,你這個害人精,為什麼偏偏是你?為什麼!”
慕九華突然伸出手,掐住沙千鳥的脖子,將她摁倒在沙發上:“為什麼?薛壤因為你死了,你卻還活得這麼舒心?為什麼你一點都不自責不難過!”
“我……我……小慕……”沙千鳥被掐得麵目通紅,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們一起去陪他死好不好?你先去好不好?”慕九華像是精神失常一般,手上的力氣加重了幾分。
沙千鳥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那種感覺,像是馬上要窒息了一樣。
忽然間,沙千鳥的電話響了,受到突如其來的聲音的驚嚇,慕九華分了神,手上鬆了力道。
沙千鳥趁機推開慕九華,奔向了手機旁邊,她摔倒在地,也沒看清來電是誰,接通就大聲喊:“救命啊!”
沙千鳥旁邊忽然碎開一瓶酒,她抬頭看去,慕九華打開了冰箱,將裏麵的酒翻了出來,一瓶一瓶砸碎在沙千鳥的麵前,有酒水濺在沙千鳥的衣服上。
“小慕,你在幹嗎?不要這樣!”沙千鳥試圖喚醒慕九華。可是,一切都是徒勞的,就像那幾天,蕭亦楓他們喚不醒自己一樣。
慕九華的右手上有一隻打火機,她打著後,笑著問:“你說,我把這裏點燃後,會是什麼感覺?”
“你不要衝動。”沙千鳥一邊勸解,一邊想爬起來。
慕九華尖叫一聲,吼道:“別動!”
沙千鳥不敢亂動,慕九華手裏燃著的打火機隨時有可能扔到自己的身上。
二人一直僵持著。
這時,慕九華的身後忽然出現一個身影,他一把抱住慕九華,伸手將她手裏的打火機搶了過去,然後扔向了過道外麵。
過道外,“砰”的一聲,打火機爆炸了。
爆炸聲將慕九華從混沌裏拉了出來,她從蕭亦楓的懷裏跌坐了下去,又開始哭了起來。
“你們兩個,這個好了,那個又來了。”蕭亦楓走到沙千鳥身邊,將她扶起來,“沒有鶴望蘭,隻有百合。”
“百合也可以。”沙千鳥退了一步。
慕九華跪在地上,半趴著,哭聲越來越大了。
蕭亦楓看著慕九華,說:“薛壤死後到現在已經將近十天了,就算要緬懷一個人,這個時間已經夠了吧?你哭他能回來嗎?千鳥也哭了這麼久,他爸媽也哭了這麼久,薛壤回來了嗎?”
慕九華噎了幾聲,哭得更厲害了。
蕭亦楓憤憤道:“我要是死了,有人哭得這麼慘,我覺得老晦氣了,就不能好好地,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給我送一束花嗎?”
慕九華將嗚咽咽在喉嚨口,強忍著啜泣。
沙千鳥走過去,蹲在慕九華麵前,輕聲喊道:“小慕,我們一起去看薛壤好不好?”
慕九華沒有出聲。
沙千鳥把百合花拿過來,又說:“沒買到鶴望蘭,我們送百合吧,百合很幹淨,就跟薛壤一樣的,我們有什麼心裏話,去跟他說就是了,他一定聽得見的。”
再也忍不住了啊。
慕九華一下子撲進沙千鳥的懷裏,痛哭了起來。
回不去了,時光回不去了,薛壤走了,是真真切切地走了。
沙千鳥抱著慕九華,安慰著她,說:“我們先去洗個頭、洗個澡,幹幹淨淨的,用最好的樣子去看薛壤好嗎?他要是看得見我們,也一定希望我們都漂漂亮亮的。”
說著,沙千鳥把百合花遞給了蕭亦楓,自己摟著慕九華站了起來,往洗手間走去。
早知道這一招這麼好用,自己就應該早一點用。
逼迫一個人認清現實,雖然殘酷,但是很有用。
沙千鳥和慕九華去墓碑前看了薛壤,在墓碑前跟薛壤講話,就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遠走過一樣。
他在身邊,一直都在身邊。
02
畢業典禮。
那場畢業典禮上,歌舞依舊,但是,沒有一個人開懷大笑。
沙千鳥的節目,蕭亦楓自動退出了,讓沙千鳥自己一個人表演。
那天,沙千鳥穿著一件素白連衣裙,顯得幹淨又美好。
畢業典禮的台下第一排,坐著天華孤兒院的孩子們和薛父薛母。
薛壤曾經特別喜歡《潮鳴》這首曲子,他說,他很希望有一天沙千鳥能親自演奏給他聽。隻是可惜,他沒等到這個機會。
他說,潮鳴一曲乃人生潮水,踽踽而行,不要貪圖暢快刺激,才是最美的。
所以,他喜歡緩慢柔和的鋼琴曲。
“薛壤,我彈給你聽,你一定要聽見。”
舞台上,隻打了一束宛如月光的光,沙千鳥在光束底下,恬靜清秀。
十指在鋼琴鍵上遊走,潮鳴一曲如汩汩流水,慢慢溢進聽眾的心裏。
曾經,薛壤在一個隻有蛐蛐兒叫的夜晚,把想爸爸的沙千鳥約了出去,兩人一起躺在草坪上,頭挨頭很近。
薛壤神秘地說:“人在最安靜的時候,聽見的東西也就越多越好聽,你聽,是不是有很多不同的蛐蛐兒叫?”
所以薛壤,你現在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我給你彈的潮鳴,我想跟你說的話。
我答應你,一定好好地、快樂地生活,做一隻勇敢的青空之鳥,不會被任何困難打倒。
我這隻青空之鳥,本該被折翼的,但是,你為我擋住了風霜雷電,我更應該要勇敢地飛翔。
薛壤,你聽見了嗎?還有,來自大家的思念與追憶。
一曲完畢,沙千鳥站起來,她想鞠躬致謝的,但是頭忽然疼得好厲害。
白色的星星燈光下,薛壤微笑著朝她一步一步走來,沙千鳥朝前麵邁了一步,想靠他更近,結果,暈倒在了舞台上。
像隻折翼的白鳥一樣,跌在了舞台上。
蕭亦楓跑上去,將沙千鳥抱了起來,匆忙地趕往醫院。
一時間,這個世界就跟滿天的夜空一樣沉寂,聽不見別人說一句話。
沙千鳥在醫院睡了一天醒來,醫生說她前幾天太疲累,又沒跟進營養,所以才會導致暈倒。
舒潼在沙千鳥的床邊仔細地看著她,然後陰陽怪氣地喊道:“千鳥姐姐?”
“嗯?”見她那麼稱呼自己,沙千鳥有點意外。
“這是幾?”舒潼對著沙千鳥伸出一根手指頭。
“1啊。”沙千鳥說。
舒潼仰起頭跟蕭亦楓邀功:“她還沒傻呢?”
她隻是暈倒,隻是因為疲憊暈倒而已。
沙千鳥偏過腦袋,看到沙羽和羅堂生都在,便忍不住問:“爸、媽,你們來多久了?”
她剛才?
沙羽和羅堂生相視一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們回去休息吧,這裏有蕭亦楓和舒潼陪著我就好了。”沙千鳥說道。
羅堂生趕緊抓起沙羽的手,說:“行,你要是有啥想吃的,給爸媽打電話,我讓你媽給你做,做最好的。”
“行,快回去吧。”沙千鳥眼裏含淚,微笑道。
沙羽挽著羅堂生走出了病房,羅堂生背對著病房,偷偷抹了抹眼淚。
那句“爸”,他等了多久啊,終於等到了。
沙千鳥抽泣了幾聲,她沒有喊錯,也沒有亂喊,薛壤的去世告訴她,倘若不好好珍惜活著的人,等他離開了之後,一切都後悔莫及。
舒潼體貼地抹去沙千鳥的眼淚,說:“千鳥姐姐不哭,你想吃什麼,我告訴小楓哥,他去做,做最好的!”
沙千鳥被舒潼的樣子逗笑,毫不客氣地挖苦她:“你也這麼大個人了,能不能不要老是賣萌?”
“人家這叫自然萌,不叫賣萌。”舒潼撇嘴道。
蕭亦楓仍舊不太放心,他總是感覺不安寧。
“真的沒什麼事了嗎?你現在好好的了?”蕭亦楓摸著沙千鳥的額頭,擔憂地看著這個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