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為了讓蕭亦楓心安，沙千鳥安慰道。
沙千鳥休養期間，蕭亦楓為了照顧她，在公司那邊請了大半個月的假。
四月底的一天，慕九華來找了沙千鳥。
沙千鳥正在給自己養的花澆水，慕九華靠在門邊看著她，說：“你的身上，越來越有他的影子了。”
沙千鳥沒有回頭，她臉上掛著不易察覺的微笑，輕聲說：“我是在體驗你們之前的樂趣，種種花、做點點心、泡一杯咖啡，原來這麼小的事情，也可以讓人這麼快樂。”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無論大小，都是快樂的。”慕九華在冰箱裏抽出了一瓶啤酒，用牙齒咬開，提議，“要不要去海邊走走？”
“現在？”
“現在。”
去海邊走走，沙千鳥好像從來都沒有跟慕九華這麼單獨地走過，踩在軟綿綿的沙灘上，偶爾有海水漫過腳踝，又著急地退回去。
“以前，咱們三個像是一條直線一樣，你在最前麵，我在最後麵，薛壤就在中間。”慕九華指著海平麵，比畫給沙千鳥看。
沙千鳥不知道在哪兒聽說過，那條與天相接的線又叫最天邊的平行線，你隻能遠遠地看著，永遠都追不上去。
紅豔的夕陽灑在海麵，泛著星星點點的光芒，夕陽底下，沙千鳥仿佛看見兒時的他們，你追我趕地跑過這一片海灘。
“千鳥。”慕九華的喊聲把沙千鳥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沙千鳥循聲看過去，慕九華站在礁石上，逆光打在她身上，看不清她的臉。
“你上來。”慕九華伸手拉著沙千鳥，將她拉了上去。
站在礁石上所看見的大海，更加寬闊了。
慕九華說：“我們來給薛壤踐行一場葬禮吧？他的葬禮我們都沒參加。”
“怎麼踐行？”沙千鳥問。
慕九華指著腳下的海水，說：“從這裏跳下去，然後再起來，讓海水洗淨我們的悲傷，洗淨我們的過往，也洗淨我們可笑又荒唐的年紀，然後，”她轉過頭看著沙千鳥，說，“重新開始。”
沙千鳥眼角的細疤隱隱作現，慕九華覺得，自己當時一定是瘋了，才那樣傷害她的。
“好。”沙千鳥溫柔應道，夕陽的餘暉落在她的臉上，溫暖的淺淺光芒襯托得她格外好看。
慕九華閉上眼，喃喃道：“為了那個我們共同喜歡的少年，希望他在天堂過得安好，我們將洗淨鉛華、褪去偽裝，在未來的日子裏，帶著少年他最美好的回憶，勇敢快樂地生活下去。”
說著，慕九華縱身一躍，從礁石上跳進了海裏。
“我們共同喜歡的少年。”沙千鳥轉動著手指上蕭亦楓送給她的戒指，然後仰起頭看著天空。
如果她真的是青空之鳥，她說話，薛壤一定聽得見吧？
沙千鳥往前麵挪著步子，然後，身子往前一傾，跌入了海中。
大海底下，一片冰涼。
海水拂著沙千鳥身上的每一寸皮膚，她緩緩睜開眼，水底下投射進來一片隱隱約約的夕陽。
“千鳥？”忽然有個人在叫她。
沙千鳥猛地回頭，看見薛壤在她身後，溫柔地瞧著她。
激動之間，沙千鳥撲騰著海水，薛壤的鏡像消失了。
沙千鳥在海底顯得無措起來，許許多多的回憶蜂擁而至，不隻是薛壤，還有爸爸媽媽，還有蕭亦楓，甚至還有小時候最討厭的那個房東大嬸。
所有的回憶交疊似的出現在沙千鳥的眼前，最後轉換成了薛壤的一張笑臉。
他說：“好好地活下去。”
沙千鳥奮力向前一抓，身子一躍而起，猛地浮出了水麵。
慕九華坐在沙灘上，扔了一條毛巾給沙千鳥，道：“我還以為你死在裏麵了。”
沙千鳥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然後坐到慕九華身邊，兩個姑娘躺在沙灘上，沐浴著夕陽。
一切，都會好起來了嗎？
真的嗎？
03
沙千鳥坐在地上，看著茶幾上自己脫下來的戒指，一直發呆。
她的身邊，放著一個不大不小的行李箱。
昨天回來後，沙千鳥想了很久很久。
這麼長的時間，她對蕭亦楓要是沒有感情那都是騙人的，可是，她心裏的的確確還對薛壤放不下。
從一開始，她就在說服自己，不能傷害蕭亦楓，薛壤和她不可能，即使知道他喜歡自己，那也不可能了。
兩個人相處，一旦發生了矛盾，再在一起，是做不到的，問題隻會層出不窮，但是，偏偏感情就是一直放不下。她和薛壤，就是這樣的。
沙千鳥跟蕭亦楓在一起，不能算是利用，蕭亦楓對沙千鳥的感情，她明白，她可以接受，也希望自己能用心愛他。
希望用心愛，不代表已經用心愛了。
這些日子，自己心裏一直憋得慌，脫下這枚戒指的時候，反而釋懷了不少。
沙千鳥從包包裏拿出一張信紙，給蕭亦楓留言。
有很多很多的話不知道從何說起。
沙千鳥把筆和戒指壓在紙上，然後，拖著行李箱離開了。
至於去哪兒，她不知道，天地那麼大，總有適合她的地方。
蕭亦楓回來的時候，如同往常一樣呼喚著沙千鳥。
他還在開門，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沙千鳥今天所發生的趣事了：“千鳥，今天公司一位同事給他女朋友做飯，把廚房都燒了，他女朋友罰他跪了一個小時的搓衣板，哈哈。”
門打開，蕭亦楓又笑道：“我今天繞路去了菜市場，看到有新鮮的魚，買了條回來，千鳥？”
回應他的是空蕩蕩的房間。
“不是在家嗎？去哪兒了？”蕭亦楓自言自語道，將買回來的魚丟進了廚房。
從廚房出來的第一眼，他就看見了茶幾上的戒指和信。
不好的感覺突然來襲，蕭亦楓幾乎是跑過去的，拿起了信紙。
親愛的楓：
我走了。
聽我說，我也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每個地方都去一下吧，很抱歉沒有提前告訴你，因為我是臨時決定的。
這麼久的日子，真的非常謝謝你在我身邊，有你在，我很開心。
我沒有任何資格說分手，說讓你等我之類的話，所以，戒指你留著。如果你恨我、怨我，如果你找到了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就把這個戒指送給她。
記住，要找那種感情完完全全屬於你的。
對，你猜得沒錯，我的感情，在很小的時候，就分了很多給薛壤，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等我漸漸意識到的時候，我的身邊已經有了你了。我怕傷害你、怕你介意，遲遲沒有告訴你，所以也一直說服自己留在你身邊。薛壤的死，讓我所有的感情全部傾塌崩潰了，我暫時沒有辦法好好地對待全心全意為我的你。
我不配喜歡你，至少現在，是不配的。
沙千鳥
紙張從蕭亦楓的手心滑落，她走了，留下這一紙的話。
可是她知不知道，那些所謂的留在別人身上的感情，蕭亦楓是不會介意的，他不是不可以等。
沙千鳥心有所愧，繼續留在蕭亦楓身邊，她會覺得自己是一個滔天罪人。
如果可以，她也很想坦誠地接受蕭亦楓所有的好，並還給他百分之百的坦誠。
蕭亦楓坐在地上，靠著茶幾，兩眼空洞。
新買的魚還是活的，在砧板上不停地掙紮，然後跌在了地板上。
房子好空啊。
突然間，就變得空空的了，和自己左邊跳動的心髒一樣。
沙千鳥究竟去了什麼地方，所有人都不知道。蕭亦楓從來沒有停止過尋找她，他在網上發布了沙千鳥的許多照片，懇請網友看見了這個女孩，能善良地告訴他。
沙千鳥有聯係人的，她隻聯係了慕九華。
她跟慕九華幾乎每兩天都會通一個電話。
“小慕，我在土耳其，現在就在墜機的現場。”
“小慕，我在日本，富士山腳下。”然後，沙千鳥給慕九華播放陳奕迅的《富士山下》。
“小慕，我現在在巴黎，想不想聽聖母院的鍾聲？”
“你夠了，沙千鳥！”慕九華還在辛苦地準備記者會，那家夥居然打來電話炫耀自己在外麵悠閑自得地旅遊。
沙千鳥全然不理會慕九華的憤怒，自顧道：“小慕，巴黎好多好多帥哥啊，以前在網上看說法國人非常紳士，很會說情話，一點也不假啊，啊，我去！那個帥哥剛剛親我的手，天哪！”
慕九華握緊手機，一把關掉，瞪著自己的經紀人：“給我訂去巴黎的機票，現在！NOW！”
“啊？現在，小祖宗，你可別，一會兒還有記者會呢！”經紀人叫苦道。
“什麼記者會不記者會的？管他呢，給我訂票，現在，什麼都比不上姐高興。”慕九華大氣凜然道。
什麼都抵不過自己高興，青春的末路上，她痛苦過、改變過，唯獨沒有狠狠地快樂過。
很小的時候，慕九華循規蹈矩地生活著，整個年少時光都是裹在灰蒙蒙的衣服下度過的。
她也會偷偷上網去看那些美得觸目驚心的地方，也會羨慕地看著別的女孩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剪一樣的發型，穿一樣的衣服，走一樣的路。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和自己的情敵關係這麼要好。
她要去巴黎找沙千鳥，和她在每個景點留下照片，回來把照片焚燒在薛壤的墓前。
她還要去巴黎約會一兩個紳士帥哥，體驗不一樣的風土人情。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要帶一樣東西去給沙千鳥。
那是一本書，是薛壤生前花了許多個不眠之夜寫出來的，專門寫給沙千鳥的，可惜的是，沒來得及出版，他就已經去世了。
慕九華在薛壤電腦裏找到了電子稿，說服薛壤生前工作的出版社，出版了這樣一本書。說起來也挺搞笑的，書的銷量很不錯，作者卻已經不在人世了。
到了戴高樂機場的時候，沙千鳥去接了慕九華。
二人回到酒店的時候，慕九華就把書給了沙千鳥。
封麵就是薛壤，黑碎的短發，幹淨明媚的笑容，脖子上係著一條藍白色的格子圍巾，手心捧著一隻千紙鶴，是沙千鳥喜歡的顏色。
“看看吧。”慕九華看著沙千鳥怔怔的神態，笑道，“別入迷了，節哀順變。”
這話說得真大氣。
慕九華拿著洗浴用品進了浴室，沙千鳥爬到床上去，一頁一頁地翻著薛壤寫的這本書。
不是小說，也不像自傳。
零碎的一些片段，每一個片段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沙千鳥看著每一行入骨之字，回憶著每一段曾經自己沒有留意的回憶。
原來，以薛壤的角度來看這些事情，竟是那麼美好與愜意。
04
初遇的時候。
薛壤第一眼看見沙千鳥，是驚豔的。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女孩子，洗得發白的校服裹著她嬌小的身軀，笑起來的時候，兩顆門牙會漏風。但即使是這樣，也抵擋不住七歲的時候，她眼睛裏透露出來的那股靈動勁兒。
原來那時，她在薛壤的眼裏，竟是那般美好。
沙千鳥忍不住笑了，薛壤小小年紀就會因為女孩子長得好看而心生萌芽，可真是一個標準的外貌協會小流氓。
前麵大多數都是甜美又溫馨的回憶，文字背景步入大學後，裏麵透露著濃濃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