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鹿城的夏風(2 / 3)

“是嗎?”我微笑著看著遠方,“這麼想來,這裏還發生過一件事情呢。就在這個海邊,啊,好像就在你站著的這個地方,我曾經撿到過一個小男孩。”

唐瑞澤愣了一下:“撿到小男孩?”

我點點頭:“是啊,一個擁有一雙藍色眼眸的小男孩,那孩子曾經是我唯一說得上話的人。別的孩子甚至是大人,都不肯聽我說話,隻有他一個人願意聽我講那些對別人來說很枯燥乏味的東西。”

“那孩子也是這裏的人嗎?”唐瑞澤問道。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不,他不是。”

那是我五歲時發生的事情了。

那天我抱著一本書去海邊,卻發現了一個躺在沙灘上的小男孩。

我至今仍然記得,那孩子睜開眼睛的一刹那,我心中湧上來的驚詫與喜悅,以至於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能夠想起那種心情。

那是一雙比大海還要深邃的藍色眼眸,明明是那麼漂亮的顏色,眼神卻是那麼空洞。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他溺水太久,大腦缺氧時間太長,以至於他醒來之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大人們將他交給了警察,可惜因為他什麼也不記得,所以無法找到他的家鄉與親人。正要將他送去福利院時,一對沒有孩子的夫妻收養了他。

“想起來,他的名字還是我取的呢。”我忍不住微笑起來。

唐瑞澤戲謔地說道:“你那時候才五歲,就會給人取名字了?”

“我也不知道那時候大家為什麼會讓那麼小的我給他取名字,或許是因為他的養父母認為,是我發現並且救了他,覺得我是他的再生父母。”我隨口說道。

“你給他取了個什麼名字?”唐瑞澤很好奇。

“海寧。”我看著平靜的海麵,有種寧靜祥和的感覺襲上心頭,“舒海寧。”

唐瑞澤點點頭說:“很好聽的名字。雲雀,你小時候真可以用‘神童’來形容啊!”

“哈哈哈,我也這麼認為。”我笑著說道。

“那孩子對你來說應該很特別吧?”過了一會兒,唐瑞澤忽然這麼問道。

我愣住了,很特別嗎?

“為什麼這麼問?”我問道。

唐瑞澤看著我的眼睛,輕聲說道:“不知道,一種感覺。對了,明天要去學校嗎?”

“要去。”我回答道,“得去辦一些手續,雖然學籍已經轉回來了,但是還得本人去一次。你呢?你什麼時候去大學報到?”

“這麼快就想趕我走啊?”唐瑞澤伸手敲了一下我的腦袋,“後天吧,我明天陪你去你的學校一趟,後天再去我的學校報到。”

我覺得這樣太麻煩,於是說道:“我可以一個人去的。”

他拍著我的腦袋,說道:“別和我客氣,不要忘記了,我是你哥哥啊!”

我怔住了,然後衝他微笑道:“好。”

03

唐瑞澤變成我的哥哥是發生在我九歲那年的事情,那是我被媽媽帶去國外的第二年。

我記得那是一個下雪天,確切地說,那時候正好是聖誕節。

我坐在研究所的窗前,百無聊賴地看著雪花從天空落下來。

街上到處都在放著聖誕歌,置身異國他鄉,聖誕節的氣息是如此濃鬱。

媽媽從外麵走進來,她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脫掉外麵的長大衣,露出裏麵的院士長褂,然後領進來一個少年,將他推到我麵前,用風輕雲淡的語氣對我說:“這孩子以後就是你哥哥了,我和你爸爸收養了他。”

她說完,就拿起資料夾準備去工作,走到一半又折回來,對我說:“對了,他叫唐瑞澤。”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有說,繼續看著雪花從天空落下來。

“你喜歡雪花嗎?”他坐在我身邊,和我一樣趴在了窗戶上,看著外麵的雪。

“不太喜歡。”我說。

“這樣啊。”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從窗戶邊上拉開,“那我帶你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吧。”

我還在發愣,他已經拉著我跑出了研究所。

結果,那天他冒著雪拉著我去吃了一次冰激淩。

“沒有女孩子不喜歡吃冰激淩的。”他說,“你喜歡這個嗎?”

“還好。”我吃著冰激淩,淡淡地回應道。

“這樣啊,真傷腦筋,我原本想讓你喜歡我的。”對於我不喜歡冰激淩這件事,他似乎非常遺憾。

“我為什麼要喜歡你?”我不明白。

他笑著說道:“因為從今天起,我會和你一起生活啊!我會分走原本屬於你的東西,如果你不喜歡我,我不就傷腦筋了嗎?”

我看著他的臉,說不清當時是什麼心情,但我記得當時我是笑了的。

我說道:“沒事的,就算我不喜歡你,我們也是可以一起生活的。”

如今回想起來,這真是一場很奇怪的對話,不過九歲的我,不過十一歲的唐瑞澤。

但是第一次,我感覺自己說的話還是能夠被別人理解的,雖然那天冒著雪去吃冰激淩的後果是,我和唐瑞澤都因為發燒住了好幾天的院。

出院之後,唐瑞澤正式搬進了我家,和我成為了家人。我並沒有去問有關唐瑞澤的事情,家裏多一個人或少一個人,對我來說一點兒都不重要。

真正把他當哥哥是我十歲時候的事情。有一天我從學校回家,看到唐瑞澤在書房裏看著一本關於“相對論”的書,那本書還是英文版的。

就像是原本隻有我一個人存在的世界裏忽然多出了一個人,有人說,相似的人才能互相理解,那種自己可以被人理解的感覺並不是錯覺。

唐瑞澤真的能夠明白我說的話,甚至是我的心情,他都能夠明白。

那天我和唐瑞澤坐在地板上,從“相對論”聊到“量子力學”,從“時間簡史”聊到“宇宙起源”,第一次有人不僅傾聽我說的話,而且還能跟上我的腳步,得心應手地回應我。

俞伯牙遇到鍾子期時的心情,是不是就像我遇到唐瑞澤時這種歡喜得不得了的心情?

晚上,我躺在床上,聽著海浪拍打著礁石的聲音。多少年未曾聽到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竟讓我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我閉上眼睛,打算早點兒睡覺。明天要去離海邊有些距離的學校報到,其實現在回來並不是為了上課,而是為了參加高考。

我的戶籍地在這裏,加上爸媽早在半年前就幫我辦好了相關手續,我隻要去學校走一下必要的流程就可以了。

我記得我們這片海邊有兩個與我同齡的孩子,除了五歲那年被我撿回來的舒海寧,還有一個女孩子,叫花月眠。

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是今年參加高考?

這麼想著,我不知不覺睡著了。睡夢中,我夢見了五歲的舒海寧。

五歲的舒海寧穿著白色襯衫和黑色背帶褲,站在那棵巨大的油桐樹下,表情看上去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第二天一大早,唐瑞澤把我叫醒。吃過早飯,我帶上了必備的資料,和唐瑞澤一起登上了去學校的短途大巴。

“真替今年的考生捏一把汗啊!”唐瑞澤坐在我身邊,似笑非笑地說道,“你這個怪物參加考試,第一名肯定會被你拿走吧!”

“你都這麼說了,不拿第一名,豈不是辜負了‘怪物’這個稱號?”我笑著說道,腦海裏卻回響起一個遙遠的聲音。

“怪物!雲雀是怪物!”

稚嫩的聲音透露著恐懼和害怕。

從什麼時候起,我已經能夠坦然麵對別人叫我“怪物”這件事了?

大巴車開到了目的地,我和唐瑞澤一起下了車,這個時候還是上課時間,校園裏非常安靜。那是一種帶著一絲壓迫感的安靜,這大概就是學校獨有的氣質,可以讓人瞬間沉靜下來。

和門衛大叔說明了來曆,大叔打了一通電話確認了之後,就讓我直接去校長室。

這是一所全封閉式的學校,全校都是寄宿製,平常基本不會放人進校門,也不會輕易讓人出校門。

校長所在的辦公樓在一棟教學樓的後麵,這裏樓與樓之間的距離非常近,大概隻有不到十米的間隙。像現在,我在辦公樓的走廊上往外看,可以輕易看清楚前麵那棟教學樓裏靠窗戶坐著的學生的樣子。

我收回視線的時候,眼角的餘光掃到了一個人。

我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視線落在了那個人的身上,好久沒有收回來。

他坐在窗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搭在書上。

他有一頭細碎的頭發,側臉的弧度非常漂亮,不過這並不是讓我駐足不前的原因。那個少年給我一種熟悉感,總覺得我應該是認識他的,並且不是剛認識,而是那種已經認識了很久的感覺。

04

“舒海寧?”我下意識地將這個名字念了出來。

為什麼會覺得他是舒海寧呢?

明明十年前我離開的時候,舒海寧才八歲,如今過了十年,十八歲的舒海寧長成了什麼樣子,我並不知道。

十年可以改變一個人的身高、長相、聲音,甚至是氣質。

“在哪裏?”唐瑞澤問道,“你看到他了嗎?”

我一下子回過神來:“沒有,隻是看到一個人有點兒像,應該不是吧。我們走吧。”

進了校長室,校長剛打完電話,見到我進來,便笑著站起來:“是雲雀同學吧,你爸爸以前還是我的學生呢!這一眨眼,學生的孩子都這麼大了。我還記得你爸爸是我帶過的最聰明的學生,聽說一路讀到博士,現在在國外從事科研工作,我甚是欣慰啊!”

“校長好,我爸爸也經常提起您呢!”我將資料遞給校長,笑著說道。

“哈哈,是嗎?”校長將資料接過去放在辦公桌上,“離高考隻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了,你要來感受一下我們學校的氛圍嗎?”

“那個……不用了。”我說道,“我在家複習就好,以免打擾到其他同學。”

“嗯,也是,以你的成績,國內的高考完全不在話下。”校長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紙袋子遞給我,“不過,我還是要把這個給你。這是我們學校的女生校服,你如果感興趣,隨時可以過來聽課。最後這幾天,老師們也沒什麼好教的了,主要是幫大家梳理重要的知識點,你如果不喜歡,也可以不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