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我想把紙袋子遞回去,站在一旁的唐瑞澤卻替我接了過來。
“謝謝校長。”唐瑞澤笑著對校長說道,“我是她哥哥,校服就由我替她收著吧。”
接下來就是唐瑞澤和校長相見恨晚的聊天時間了。
其實大多時候都是唐瑞澤在說。他的確是個很盡責的哥哥,一定意義上來講,他比我靈活多了。
他可以和任何人談笑風生,我卻不行,我學不會他的交際方式。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同學們都已經下課了,原本安靜的校園一下子喧鬧起來。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我和唐瑞澤身上,因為在一群穿著校服的學生中間,穿著日常服裝的我和唐瑞澤特別顯眼。
我和唐瑞澤是逆著人群走的,走了一半我才意識到,他們應該是去食堂吃飯。
我的視線在人群中漫無目的地掃了幾眼,突然有一個身影不期然地闖入了我的視線。
那是一個擁有一雙藍色眼眸的少年,他身邊跟著一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女孩。
他們迎麵朝我走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髒忽然揪緊了,我竟然有點兒緊張。
我緊張著又期待著。
那家夥會認出我嗎?
我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這時,有一群人從我身邊走過,等我再去看時,那兩個人已經走到了我的身後。
說不上來是種什麼心情,隻是覺得原本懸著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地麵,有種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的感覺。
其實我並不是沒有想過,再次與曾經唯一的朋友相遇是什麼樣的情景,反複想了很多遍,甚至連我臉上該露出什麼表情、大概會是什麼場景、那天會是什麼天氣都想過了。
唯獨像現在這樣,逆著人群與那個和十年前不一樣的少年偶然擦肩而過,是我完全沒有料想過的。
不,應該說我沒有想過,他從對麵走來卻絲毫沒有認出我這樣的情況會發生。
“感到失落嗎?”唐瑞澤在我身邊輕輕問道,“那個少年就是舒海寧吧!”
我愣了一下。
失落?這種懸著的心一瞬間往下墜,連帶著全身力氣都被耗光,仿佛想要抓點兒什麼,伸手卻什麼也抓不住的心情,就是失落嗎?
“原來失落是這麼一回事啊!”我從不懂這樣的心情。
因為在這之前,我認為這個世界上不會存在這種情緒。
陌生的讓我無所適從的情緒,原來就是失落啊!
唐瑞澤低低笑了一聲:“雲雀,其實有時候你可以不用這麼坦率的。”
“為什麼?”我不明白,“心裏怎麼想的就應該說出來,這樣不對嗎?”
“並不是不對。”唐瑞澤解釋道,“隻是很少有人會像你這樣坦率地承認,很多時候人們更傾向於把心事藏起來,不讓別人看到。不過,你這樣才是雲雀。雲雀,保持這樣就好,有時候坦率也是需要勇氣的。”
我不太能理解唐瑞澤的話,回頭看了一眼,舒海寧和那個女生的身影早就混在人群中消失不見了。
十年未見,認不出我也是正常的吧!
我這麼想著,心裏卻莫名地生氣。
在辦公樓裏,他不過是一個側臉,我甚至沒有看到他標誌性的藍眼眸,就憑直覺將他認了出來。
在這人來人往的校園主幹道上,他迎麵朝我走來,我遠遠地再次認出了他,他竟在朝我一步步走近,最後與我擦肩而過時,隔著那麼近的距離也沒有認出我來。
是我在海邊發現了他!
是我給他取了現在這個名字!
是我第一個和他交朋友,也是他那時候唯一的朋友!
他怎麼可以在我認出他之後而沒有認出我來呢?
“雲雀,你在生氣嗎?”唐瑞澤拽了我一下,我仰起頭看著他,眼裏竟然氤氳著水汽。
我趕緊用手背擦了擦,聳聳肩說道:“好像是有點兒生氣,他怎麼可以認不出我來呢?不過,畢竟我們十年未見了。人和人之間就是這樣,什麼樣的感情都抵不過時間的洗滌啊。”
無論曾經多要好的兩個人,一旦分開了,一旦時間超過了一定長度,那麼無論怎樣的羈絆都會消失吧。
而且算起來,我和舒海寧之間,從我撿到他的那天起,就是我一直纏著他說話,是我一廂情願要和他做朋友的。仔細回想,他對我的回應並不多。
那時候的我內心很脆弱,總是渴望著一些東西,比如朋友和夥伴。
現在想來,如果那時候沒有那麼急切地想要得到那種東西,後來就不會那麼狼狽地逃跑吧。
那時候的我竟然想要很多朋友,想要很多夥伴,多麼天真的想法啊!從小就像“怪物”一樣的我,怎麼可能如願擁有那種東西呢?
05
不期待就不會有傷害,八歲的我就已經深刻地明白了這個道理。而後我不再對任何東西或者任何人抱有這樣的感情,於是八歲到十八歲的這十年內,我沒有感到難過或者寂寞,以至於連失落的感覺都沒有嚐過。
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著白天的事情,怎麼也睡不著。
今天,我果然還是抑製不住地對某種東西抱有期待了。
啊,真是的!怎麼一回來就開始變得像過去一樣了?
我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希望借助輕微的壓迫感讓自己暫時冷靜下來。每次當我情緒無法平靜的時候,我都會這麼做,而且一般都很有效。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這招失效了。
沒有用,心裏有些著急,有些煩躁,舒海寧的那雙眼睛總是浮現在眼前。
冷冷的藍色,不同於第一眼見到的那樣,那是全然陌生的、我一點兒也不了解的模樣。
十年的時間讓他長成了一個什麼樣的人,這種問題我從來沒有想過。因為舒海寧就是舒海寧,是像大海一樣給人寧靜感覺的那種人。
可是與他再次相遇,他卻成了於我而言全然陌生的人。
我在介意,雖然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介意。
我就這麼翻來覆去,最終,我放棄了這道解不開的難題。
第二天醒來,我一個人吃的早飯,奶奶告訴我,唐瑞澤一大早就出門了,他今天要去S大報到。
S大就在我們這座城市,不過距離海邊有點兒遠,坐公交車需要轉三趟,曆時兩個小時才能抵達。
不過,據說馬上就要通地鐵了,地鐵三個月後開通,到時候我去S大念大學,就可以每天住在家裏。
S大在國內算是很有名的學校,每年報考的人很多,所以錄取分數線特別高。唐瑞澤之所以能轉入S大,是因為他在國外上的大學本身就是世界頂尖水準的。
我並不擔心考不進S大,像我和唐瑞澤這樣的人,或許學習是最輕鬆的事情。有答案的東西總是很簡單,那些沒有答案的才是最難的。
吃過早飯,我在沙發上坐下,打算找本書看看,伸手卻觸碰到一個紙袋。我拿起來看了一眼,是唐瑞澤帶回來的高中校服。
我抓著校服進了房間,忽然想要看看自己穿上國內的校服後會是什麼樣子。
換好校服出來,奶奶正好走進來,驚喜地說道:“很適合我們雲雀呢。”
我站在鏡子前,認真地看了起來。
身上的校服做得很好看,精致的白色娃娃領襯衫,暗紅色的細格子裙,領口還有和裙子同色的領結。如果我就這樣去學校的話,一定不會像那天一樣,站在人群中顯得特別顯眼吧。
“要去上學嗎?”奶奶微笑地看著我,“也好,我們雲雀八歲就去了國外,還沒來得及好好體驗國內的校園生活呢!趁高考還有幾天時間,抓住高中生的尾巴,好好體驗一下也不錯哦!”
我本來沒有想過要去學校體驗生活的,於我而言,國內的學校隻是一個痛苦的記憶,各種孤獨、排擠、嘲諷。但是,奶奶說得也有道理,高中隻剩下最後幾天了,到了大學,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學習環境和生活方式了。
我應該趁最後幾天時間去認真地感受一下,用現在的心態去體會一下。
再怎麼說,離開這裏之後,我也算是沒有好好上過學了。在國外的時候,學校的紀律更鬆弛,我每次輕鬆考過關,老師也不在意我的出勤率。
於是,我往黑色雙肩包裏裝了幾本書,然後和奶奶說了一聲就出了門。
到達學校的時候,已經開始上課了。雖然我遲到了,但是校長和門衛打過招呼,我報上名字之後,門衛就很幹脆地給我開了門。
再次踏進這所學校,心情與第一次不一樣,那種稍稍帶有壓迫感的安靜不見了。我轉悠了一番之後就去了校長辦公室,問他我可以去哪個班級聽課。
校長告訴我,反正隻有最後幾天時間了,我可以自由選擇高三的任何班級去聽課。
想了想,最終我一個班級也沒去,而是背著包進了圖書館。在書架間找書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回來之後,這是第三次看到他了吧。
我沒想到會在上課的時間在這裏遇到他。
可能高三的學生已經沒有新課可以上了,自由複習的時間也可以待在圖書館吧。
他和我隔了三排書架,我是在他從一個書架前走出來的時候發現他的。
不過和昨天一樣,他仍然沒有注意到我。
我抽了一本書放在手裏,然後朝著前一個書架走去。此時舒海寧已經走到了書架的對麵,我從書架的縫隙裏可以看到他的眉眼。
他慢慢地往邊上走,我跟著他的節奏朝同樣的方向走。
如果我抽掉一本書,他就會發現我嗎?
如果他認出我來,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我的手放在了一本書上,他就停在我前麵,這時候我們之間的距離隻有不到五十厘米。隔著一排書架,他就站在我對麵。
舒海寧,這一次你能認出我來嗎?
認出我的那一瞬間,你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呢?
我的手輕輕抽動著橫在我們中間的那本書。
很想要看一看待會兒他臉上的表情。
盡管知道一旦抱有期待,就會被傷害,但我還是稍微期待著能看到他露出錯愕和驚喜的表情。
舒海寧,十年後的正式相會,你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