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黃逸梵和張茂淵兩人名為留學,實則遊學。四年裏她們學會了英文,母親的一雙小腳甚至學會了遊泳,兩人還曾到阿爾卑斯山滑雪!這樣的事情每每說起來總令張愛玲感到神往,說不定自己哪一天也就到了歐洲了。
黃逸梵給她挑了一個白俄鋼琴家做鋼琴老師,費用自然也是不少的,這也成為日後父女之間的爆發點。
她在《私語》裏這樣寫道:畫圖之外我還彈鋼琴,學英文,大約生平隻有這一個時期是具有洋式淑女的風度的。此外還充滿了優裕的感傷,看到書裏夾著的一朵花,聽我母親說起它的曆史,竟掉下淚來。我母親見了就向我弟弟說:“你看姊姊不是為了吃不到糖而哭的!”我被誇獎著,一高興,眼淚也幹了,很不好意思。
這種所謂“優裕的傷感”是典型少女時期的感懷,那時候她家境優越母親在旁,怎能不生出這樣優裕的情懷呢?
母親見她從未上學,隻是一味在家裏讀書,這肯定是不行的。她一心希望將自己的女兒打扮得像個歐洲上流社會的淑女,自然是要接受西式教育。
她要帶小煐去讀小學,這個消息無疑像一枚炸彈樣在張家再次炸開了鍋。張誌沂無論如何不同意,他的倔強與保守一時間又上了來。黃逸梵跟他大吵,日子仿佛又回到幾年前她要出走的時候。
黃逸梵向來一不做二不休,她知道張誌沂的腦筋像陳年的老日曆一樣,還不甘心退出曆史舞台,於是便偷偷地帶著張愛玲去她朋友的學校黃氏小學報了名。報名的時候需要填寫中文名字,此時的她隻有張煐這個唯一的稱號,黃逸梵覺得實在土氣又難聽,堅決不用。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什麼像樣的來,靈機一動,便將小煐的英文名Eileen音譯過來,隨手一填——張愛玲。
黃逸梵想著以後想到好的了再來換,無所謂的,她絕對想不到的是這個她靈機一動想到的名字,日後成為紅遍整個華人世界的大作家,就是這個看起來十分通俗的名字,寫出了世間那麼多永恒的小愛情,還有那些洞察敏銳的人性的角落。
張愛玲後來自己談到這個名字,覺得雖然十分惡俗,然而到底還是喜歡的,因為這種煙火氣使得她時刻警醒自己不過是個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的名字就像她任何一個普通的讀者一樣,那樣親切,沒有距離。
世間事往往就是一個偶然的因素才醞釀出讓人驚愕的結果。一些我們往往拚盡全力去做的事情,最後常常落得一場空,難免要責怪命運的不公。有些我們從不在意的人,卻在困頓之中讓我們柳暗花明。所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也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用了最多的心,未必結出最美的果;臨時一動的念頭,卻總有出人意料的結局。在這紅塵滾滾的人間,有多少事就是出於我們的一個不經意,有多少情也正是因為我們的一個偶然回眸,才換得終生的廝守。
像張愛玲的父母,家人親友那樣歡天喜地地以為他們注定在一起,這樣的郎才女貌羨煞旁人。可惜,用力太猛的事情,往往沒有好結局。
時光若能倒回那個五光十色的年代,讓我們見著那樣一位不開心的美婦人和一位末世的才子,大約我們的心也會跟著痙攣一陣。
他們又開始爭吵了,在和好了不久後又開始了沒完沒了的爭執與傷害,隻是,這一次再無相好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