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寧反問道:“你說問題的根源在哪兒?”
龐耀祖拿出一本打印的材料放在馮寧麵前:“你回去先看看這份材料。”
馮寧瞟了那本材料一眼:“什麼材料?”
龐耀祖說:“宋書記在中央黨校省部級進修班學習時寫的一篇畢業論文。”
聽龐耀祖這麼一說,馮寧來情緒了,忙拿過那本材料看,隻見封麵上印著的標題是“關於當前所有製問題的一點粗淺看法”。“所有製問題?什麼意思?”他問龐耀祖。
“扼要地說,宋書記認為,中國的問題,根本上是一個體製問題。要讓勞動者真正擁有產權,人民才能真正當家做主,才能真正解決我們這個社會主義國家麵臨的各種老大難問題……”
馮寧想了想,說道:“雖然我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但直覺告訴我,宋書記這一針可能是紮到了穴位上。說得好!”
龐耀祖又說:“宋書記準備在你的公司裏先行做一個試點……用經濟學上的一個概念來說,就是試行一種股份製……”
馮寧一怔:“股份製?”
“對,股份製。”
“讓企業的員工都擁有企業的股份。讓企業的好壞跟每個員工的前途都綁在一起。”
“這個好!這個好!”
“別急著叫好,先回去認真讀讀他的論文。然後我們再考慮一個具體實施方案,報送他老人家審批。不過,有一點你要特別注意,這件事什麼時候能做到哪一步,能讓什麼樣的人參與進來,都是有嚴格限製的。隨意擴散,就可能把好事辦砸了。這是必須遵守的工作紀律。”
馮寧忙答道:“是!”
龐耀祖又說:“還有一點,我也必須告訴你,對宋書記的這篇論文,社會上有相當多的議論,有的反對意見還相當尖銳和激烈。所以我們搞這個試驗一定要講分寸,講方式方法,用老爺子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們這種人隻能做半個理想主義者……”
馮寧忙問:“什麼叫‘半個理想主義者’?還真沒聽說過。”
龐耀祖說:“剩下的半個必須是清醒的現實主義者,要清醒地處理現實生活中的一切矛盾和阻力,才能保證理想的實現。”說著卻淡淡地笑了笑。
馮寧問:“你笑什麼?”
龐耀祖說:“老爺子讓我們講究方式方法,把握分寸,隻能做半個‘理想主義者’,他自己行動起來卻往往像個熱血青年一樣,像個百分之百的理想主義者,有時還冒失得很。”
馮寧感慨地說:“是啊,一個比較可愛的老頭兒。”
龐耀祖說:“不是比較可愛,而是特別可愛,也特別可敬,有時也特別可怕、特別固執的老頭兒。最難得的是,一個人活到這個年紀,經曆了那麼多挫折和風浪,可以說從天堂到地獄,一切的一切他們都經曆過了,也品嚐過了,可以說,在當今中國,隻有他們才最有資格‘看破紅塵’,但居然還能保持這樣一股探索精神和前進的熱情……在這一點上,他和蛇口的餘董事長、省裏的任書記都是一類人,是我們黨內真正的理想主義者。難得啊……而我們這一代人,包括下一代中的許多人,很可能都會變得越來越現實和世俗……也可能會變得越來越自私……”
馮寧一愣,怔怔地問:“是嗎?”
龐耀祖:“我這次到日本去,一是真正體會了日本的發達和文明。絕對不是我們想象的輕視的那種‘小日本’。但是,也看到了他們青年一代陶醉在對物質享受的進取中,所發生的異化……也看到了日本老一代人,無論是左派,還是右派,對他們青年一代的憂慮……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能避免這個趨勢嗎?”
馮寧說:“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將來也會異化成一個非常自私的經濟動物嗎?”
龐耀祖說:“我不隻是在擔心你,也在擔心我自己。市場經濟的無情和殘酷,有一點就是它一定會表現在對人的改造和人性的異化上。今天你聽到有人叫你老板,還覺得反感,過一段日子,你會習慣,會感到舒服,到那時候,如果沒有人叫你老板,你會非常生氣。你也許會像巴爾紮克筆下的那個守財奴老葛朗台一樣,把個人的金庫看得重於一切。”
馮寧說:“這難道不好嗎?隻要奉公守法,不去傷害別人,每個人都看重自己的那個‘金庫’,努力豐富自己的金庫,負責任地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國家不也就跟著富裕和強大起來了嗎?”
龐耀祖說了聲:“但願吧……”卻不再說了。
馮寧再問:“你這家夥怎麼回事?你不是一向主張我要當好這個‘老板’,辦好我這個公司。今天卻說這些喪氣話,到底想幹嗎?”
龐耀祖苦笑笑:“沒什麼,沒什麼……太遙遠的事,不去說它了。”
說完事,兩個人付了茶資,匆匆來到停車場上,找到自己的車,鑽進各自的汽車(龐耀祖開的是一輛公家配給他的車),剛要發動車,卻看到停車場外停著一輛車,突然向他們閃起前大燈。兩人仔細一看,卻是尤妮的車。兩個人趕緊啟動車,開到尤妮的車跟前停了下來。
馮寧放下車窗,忙問:“你沒走?”
尤妮挖苦道:“首長們都沒走,我能走嗎?敢走嗎?”
龐耀祖裝作特別心疼的樣子叫了聲:“天哪,你就一直這麼在車裏等著?”
尤妮沒好氣地:“不在車裏等著,還在樹上吊著?”
龐耀祖忙說:“對不起,對不起。一會兒,我請兩位吃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