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世浩說:“請說。”
宋梓南說:“我的話可能有點重。”
鄺世浩說:“讓我們都來服從真理。”
宋梓南說:“說得好,讓我們都來服從真理。鄺先生,你我之間年齡相差幾十歲,但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母親……”
鄺世浩一愣:“共同的……母親……”
宋梓南說:“中國。”
鄺世浩忙說:“是的、是的……”
宋梓南說:“你愛這個母親嗎?”
鄺世浩說:“當然。否則我會放棄美國如此優厚的生活、科研條件回到這邊來嗎?”
宋梓南說:“同理,如果你是一個高鼻子、藍眼睛的朋友,我肯定也不會說這個話了。讓我們像一個兒女那樣來對待我們這個古老而又充滿活力的母親,可以嗎?少一點計較和挑剔,更多一些責任和使命感。你,我,我們這一代人、兩代人、三代人,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讓母親更年輕、更有活力、更強大、更富足、更現代化、更民主、更完美的使命。少一點計較和挑剔。”說到這裏,宋梓南的眼眶有一點濕潤了,“鄺先生,我聽說,你在以往的談話中,常常會說‘你們大陸’‘你們中國’,我希望在今天你我的談話中,鄺先生不再使用這樣的說法,不再站在這樣的角度上來說話,這不僅是方法和敘述角度的問題,而是一顆心和另一顆心能否靠攏、能否貼近能否融合的問題。世浩,你剛才也說了,這一次你是回來了,回家了,回到母親身邊來了,讓我們一起為這個多災多難的母親做一點事情。”
鄺世浩稍遲疑了一下說:“我想……我可以收回我以前那種不合適的說法。”
宋梓南寬慰地微笑了一下,拍了拍鄺世浩放在膝蓋上的手,並用力握了握它:“謝謝。在《公司法》正式頒布前,我對今天說的話負完全責任:你的公司擁有一切獨立的財產權和經營權,當然在此同時,它必須承擔遵守中國法律的義務。”
鄺世浩說:“你已經讓我看到了在深圳落戶的良好前景,但我還要請教的是,深圳地方對我這樣的人和公司到深圳創業會給予什麼樣的支持?”
宋梓南說:“現在我隻需要對你說,具體的支持一定是多方位的,可能也是出乎你意料的。所有這些戰術上、技術上的問題,我想應該由我手下有關部門的人來跟你詳細談。它不是我今天來要解決的主要問題。但有一點,是他們做不到的,而隻有我可以給你這樣的保證的。”說到這裏,宋梓南向老孟示意了一下。
老孟立刻打開一幅隨身帶來的深圳地圖。
宋梓南指著地圖對鄺世浩說:“這是我們的深圳,總麵積一千三百平方公裏美麗的深圳。我今天可以這樣對你說,你為你的公司設址,你可以在這一千三百平方公裏之內選你看中的任何一個地方。我甚至可以這麼對你說,如果你看上了我市委大樓所在地,我立刻搬家,把這個地方讓給你來建你的公司大樓。”
鄺世浩愣住了,過了一會兒說:“為……為什麼?”
宋梓南笑道:“理由?還用多說嗎?深圳需要人才。我作為深圳一把手,隻是要在這裏向你表示這樣一個態度和決心,為了多招來一個有用的人才,我們是不惜一切代價的。”
鄺世浩問:“你對所有到深圳來落戶的外籍科技人員都這麼許願嗎?”
宋梓南說:“當然不是。因為我隻有一幢市委大樓。”
鄺世浩又愣住了。
宋梓南說:“你可以把我今天說的話記錄在案。我簽字認可。”
鄺世浩看看宋梓南,又看看地圖,然後又去看看宋梓南,幾乎有一點不知所措了。他站了起來,在客廳裏來回踱了兩步,本能地打開音響。那裏立即播放出一首特別熱烈狂放高昂的非洲黑人布魯斯音樂《責問靈魂》。因為音樂太吵太鬧太震撼人心,他又立即把它關了。客廳裏突然又安靜下來。鄺世浩在打量了宋梓南一眼後,突然又坐了下來,用非常嚴肅的口氣問道:“還有個情況我需要向你核實一下。”
宋梓南:“請說。”
鄺世浩:“關於你個人在深圳的前景,你是不是還有一些非常重要而又對我隱瞞了的事情沒有說?你是否顯得不夠誠實?”
宋梓南啞然失笑,說道:“我顯得不夠誠實?”
老孟剛想插話,宋梓南立即做了個手勢製止了他。宋梓南把身子往沙發背上一靠,坦然地問道:“此話怎說?”
鄺世浩說:“我在深圳有親戚、有朋友,我在深圳是進行過考察的,甚至可以說是進行了‘私訪’的。”
宋梓南笑了起來:“好一個‘私訪’。你訪到了我的什麼隱秘的情況?”
鄺世浩正猶豫著要不要對宋梓南直說。宋梓南笑道:“是不是說我在深圳待不長了?”
鄺世浩說:“這一點,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很重要。你今天給我許了那麼多願,然後就離開深圳……”
宋梓南沉吟了一下說:“世浩……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可以嗎?”
鄺世浩猶豫了一下說:“可以……”
宋梓南動情地說道:“世浩,你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年輕人。坦誠、率真。你讓我看到了我自己年輕時的模樣,一個不可重複不可多得的黃金年代啊。是的,我很可能……不,不是很可能,而是一定,那就是我一定不會在深圳市委書記兼市長的崗位上永遠待下去……”
鄺世浩忙打斷道:“不是永遠待下去的問題,而是……而是……聽說你很快就會離開你這個職位了。”
宋梓南點點頭說道:“是的,有可能是你說的這個‘很快’。”
鄺世浩忙問:“多久?你還能在這個崗位上待多久?”
宋梓南說:“一天?一個星期?一個月?還是一年?這個我說不準。因為這是我們的組織機密,而且是屬於中央掌握的組織機密。我個人也無法把握的。”
鄺世浩說:“如果你連自己的命運走向都沒法把握,又怎麼能落實你剛才對我的那種種承諾?”
宋梓南說:“世浩,有一點你必須明白,今天跟你談話的不是一個私營公司的老板。如果是這樣一個老板,有一天他走了,他的公司不存在了,他說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今天這個宋梓南,不僅僅在代表他個人,更在代表一個特區政府,一個特區黨委領導機構,而中央是賦予了這個特區政府和特區黨委組織以特殊權力的。世浩,你回來這麼多天,你應該已經清楚地感受到,中國已經走上一條不可逆轉的改革之路,深圳也一定會在這條道路上走下去的。而且,有沒有這個宋梓南,深圳都會存在下去,太陽每天都會照常在深圳大地上升起,中國的改革開放一定會深入進行下去,而且會變得越來越好!”
鄺世浩不說話了。
這時,下麵的門鈴響了。那個中年女子匆匆出去開門。門外停著一輛黑殼子的福特轎車。從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的工作人員很客氣地問那個中年女子:“請問,這兒是鄺世浩先生的親戚家嗎?”
那個中年女子警惕地:“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