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奇占據了楚國核心都城,建康,以及荊州等廣闊腹地,而明遠則將所有外圍郡縣連成一圈,形成包圍。桓奇大肆征兵備戰,嚴陣以待,明遠卻似乎消停了下來,嚴守界線,秋毫不犯,好像北方貓冬一樣安安靜靜收縮了起來啊。局勢陷入一種詭異的靜謐,而天下人卻都有山雨欲來之感。
桓奇絕不信明遠會如此安分,他已然明白,三年前未殺此獠,就是養虎為患!他深感芒刺在背,不能安寢,決意先下手為強。他以衛聰的名義,下天子詔,討伐明遠,罪名是逆反,詔書中與三年前明遠所寫如出一轍,將明遠說得大逆不道,第一樁竟是父喪不扶靈,母在不安養,穢亂兄嫂,不孝不悌,反出人倫大罪。還有擅養北渡亂民為私兵,據城自守,不尊王令,禍亂朝綱,逆反天道,實乃五毒俱全、不忠不孝之逆賊,天下當共誅之。
朝廷以桓奇為討逆大將軍,誅除明遠叛軍。
十八路信使連夜出城,帶著詔書奔向各州。
而明遠這邊依然保持靜默,就像一片葉子落進了水裏,一點波瀾都沒有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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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有的。
“這是在胡說八道什麼?”明燁皺眉扔下那討逆詔,“你哪有兄長,就能穢亂兄嫂了?”
明遠拿過來讀了一遍,“文筆尚可。”
“不如你。”
“不如我。”
明遠毫不謙虛,將一紙詔書拿起來投入身側的火爐中,看著火苗舔舐,吞噬殆盡,冷笑一下,帶著滿目淒涼,他當年若是懂得,文辭種種,不過紙上雕花,再精美絕倫,麵對刀兵、權勢、陰謀,種種更堅硬之物,也不過一觸即碎。
當年的他是如此,如今的桓奇也是如此。
明燁替所有人問出他們不敢問的,“桓奇已經大肆興兵,我們還在等什麼?”
“等人。”
“誰?”
恰在此時,外麵有人通報,北方使至。
明燁驚訝地看過去,明遠點點頭,“請。”
來的是匈奴和羌王的使者,表示願意出借兵馬糧草。
明遠點點頭打了個招呼,盯著火爐,將一團什麼東西扔了進去,似乎根本沒怎麼正經看他們,卻自帶著一種從容瀟灑的風度,讓人如坐春風,挑不出刺來。
“他們要什麼?”
“等您勝利,結為兄弟之邦,互不攻伐。”
“這不可能,也不是他們想要的。”明遠拿著火鉗輕輕撥著火爐中的炭,“就算我答應,你家大王也不信。”
“您果然像傳說中一樣智慧。”使者手掌壓住胸口鞠了個躬,“我王請求貿易,互通邊貿,我們提供馬匹和礦石,希望換取茶葉和絲綢。”
明遠終於將火種燒著的一團泥撥著滾了出來,明燁一把按著,在手裏左右倒著換了幾下,才趁熱敲開,裏麵竟是一把麥穗,他雙手合十搓了搓,讓麥仁和麩皮分離,再輕輕一吹,便隻剩下一把焦香的麥子了,這才遞給明遠。
“真香,真有你的,沒白瞎這麼多年走南闖北。”明遠笑著謝了,撮起一把嚐了嚐,這是這一季的新麥,用了姚光培育的種子,顆顆飽滿。
匈奴的使者忐忑不安候著,終於等到他轉過頭,笑著對他們說,“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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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燁看著他們被引出去,“雖然有胡人外援再好不過,但這些胡人,向來心思詭譎多變,怕是不能輕信。”
“無妨,聽說北方鮮卑族有了新王,他們日子也不好過的。”明遠隨意地搖了搖手,“不敢騙我。”
“你按兵不動,就是等他們?你怎麼知道他們會來?”明燁百思不得其解,再度驚奇地看著這位兒時的夥伴,不知何時,他已經與當年截然兩人,“那現在怎麼辦,我們出兵嗎?王學淩他們可是嚷嚷好久了。”
“不,繼續等。”明遠看了一眼窗外,諱莫如深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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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琅琊的曹無咎久違地換上了朝服入宮,幽深的眼神如同一口井。
他奉少帝衛聰還建康,就被桓奇嘲弄著封賞豢養起來,眼看著楊鈞因他隕落,青州一拜,萬眾遭戮,他悔之晚矣,自覺萬死莫贖,但他不敢死,不能死,他還有一筆賬沒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