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奇自據建康宮室,將皇帝和從人趕到了琅琊,連帶著曹無咎一起。
因為衛聰日日驚恐啼哭,隻有見了他歡喜,能安靜片刻。
曹無咎被封了侍中,隨時自由出入宮禁。
“臣,曹無咎,叩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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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他準備殺身謝罪,被明遠派來的人攔住了。
曹無咎伏拜,“罪莫大焉,不敢偷生苟活。”
明遠告訴他,“暫請忍辱,來日再報。”
於是,他活了下來。
他屠殺皇室,衛氏與世族見他無不切齒,他效忠桓奇而背之,偷偷放走衛聰,遺下後患,桓奇的人視他若叛徒,他隱匿青州軍中,導致楊鈞百口莫辯,為自證清白而死,天下有識之士無不恨他入骨。連他府上下人,都暗地裏唾罵他。
他這幾年,每一日都活得如過街老鼠,千夫所指,生不如死。
但他甘之如飴,印痛如酒,這是他應得的。
今日他終於要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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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明燁微服過琅琊,潛來見他。
明燁跪坐,“曹兄,多年不見,清減了。”
曹無咎看著他,上一次見麵,似乎還是在建康,太學,他們坐在畫坊的船上,連楊鈞和謝清發也拉來了,美酒千杯,琵琶歌女,楊鈞在舞劍,謝清發喝了歌女的酒便隻好送了一首新詩,滿戎受不了脂粉氣直打噴嚏,第五繼華臉薄漲得通紅,王益之冷清清吹笛子應和,他不記得明遠在不在,在的話又在幹嘛。
隻當時,雖然國家已經走到了危險的邊緣,那建康城,清平樂,無限春光,少年韶華,似能長久永存。
如今短短幾年,謝清發被殺,楊鈞汙名自盡,王益之戰死,滿戎與他割袍絕交,明燁遊走江湖,一眾風華少年,早如浮雲離散。
他見到明燁,就隱隱有所預感,沒有說話,等著他說。
“載辰譴我來,向曹兄借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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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無咎進宮陛見,這是琅琊的夏宮,規模比建康小得多,規矩也少得多。
衛聰見到他,很高興,咿咿呀呀地喊叫,口水流出來,無力地擺動雙臂,要他抱。
曹無咎心中塌陷一塊,柔軟起來,他也溫和地笑起來,走過去攬著衛聰抱了抱,按說這很不合規矩,但衛聰並不是個尋常皇帝。
他是個傻孩子,但很漂亮,因為常年不運動,有些過於肥胖,但眉眼明潤,依然可以看出屬於母親的姿容。
或許桓奇覺得再找一個終有一天會長大的孩子,還不如留著衛聰,因此令他複位。
衛聰偎在曹無咎懷中蹭了又蹭,笑得眼睛彎彎,緊緊攥著的手張開,伸到他麵前,“咎!吃!”
一把碎了的綠豆酥。
曹無咎眼中一熱,低頭從那孩子掌心銜走了吃的。
侍衛們都遠遠地呆著,有人站著打盹兒,有人坐著打牌,有人脫下一隻靴子歇腳,他們沒福氣,不能在建康吃香喝辣,跟著傻子被打發到這來,完全沒有油水。但有一樣好,很閑,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把門守住,傻皇帝別丟了、死了就成。
曹無咎這樣天天進宮陪傻子的傻子,不在關注範圍內。
“好、好吃……”
“對,好吃,真好吃,謝謝陛下。”
“抱,抱!”衛聰憨傻地笑著張開手。
曹無咎將他緊緊抱進懷裏,從超服下取出隱藏的劍。這把劍很短,也很薄,是明燁送來的,隻夠穿透兩個人的心髒。恰好從衛聰背後沒入,深入曹無咎的身體。
衛聰赫赫發出喘息,然後盯著曹無咎的胸口,那片逐漸湮開的神色。
他目光清明,也許是他這短暫一生最清明的一刻。
他指著那片血跡,輕輕碰觸,“咎,的血。”
然後停止了呼吸。
曹無咎在侍衛們大驚失色撲過來時,更加用力將劍捅進自家身體裏,同時大喊一聲,“桓公!曹無咎不辱使命!”
至此,衛氏族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