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兵馬集於尋陽渡。
雖然有之前戰況,但十三萬對三萬,任誰都覺得青州軍蚍蜉撼樹,將會迎來一場壓倒性勝利。誰也沒想到這一場曠世之戰打了半年之久。
明遠看著旗下眾將,沉默堅毅,但人人懷憂,笑道,“桓奇剛愎自用,行伍多為臨時募集的新軍,而我軍百戰之師,又有諸將悍不畏死,他們若來,一擊即潰,何患之有?”
桓奇命雲門將軍李崇為先鋒,繞過薑堰渡河,試圖從背後奇襲青州軍,王學淩早已守在薑堰,甫一會麵,李崇被王學淩斬於馬下。
桓奇又命張舉萬人嚐試從餘下渡河,孟廣義主動請纓,先佯敗逃退,等桓軍追趕時,中流擊之,張舉被萬箭穿心而死,孟廣義斬下他的頭顱,懸於旌上而反。
桓奇連損兩員大將,軍中謀士開始出現不同聲音。有人建議搬師建康,徐徐剿匪,有人建議猛攻青州主帳,大軍推平,有人建議分兵去攻兗州,圍魏救趙。
桓奇猶豫不決。
“我軍兵多將廣,糧草所靡四倍於彼,難以堅持長久,請陛下早做決斷。”
這似乎成了普遍論點,桓奇被激起逆反心,他這一生,不輸於人。對麵若隻是明遠也就罷了,還有夏侯節,更不能退,桓奇廣袖一甩,“再敢言退兵者斬!”
然後十二道手令從各州廣征糧草,押運到前線大營。同時派平西將軍吳崢帶兵猛攻兗州,若明遠不救,則丟了大後方,坐陣青兗的夏侯節入他彀中,若明遠出兵救援,則實力更弱,正好趁虛而入,將青州軍與夏侯節一舉拿下。
明遠持令皺眉,滿戎請戰。
“好,你帶一萬精兵,和兩千玄甲軍,救援兗州。”
滿戎擔憂,“可大營隻剩不到兩萬人,若桓奇……”
明遠冷笑,“大營有我,你速去速回就是。”
“喏!”滿戎大聲道,“軍令狀在此,若不能勝,提頭來見!”
滿戎走後,桓奇發起猛攻,弓箭手、投石車、地道壕溝,源源不斷,而明遠早有防備,整個大營武裝的鐵桶一般,從他本人到普通士卒輪班睡覺不解甲、不放刀,硬是用血肉扛過了長達兩個月的猛攻。直到滿戎回營。
滿戎整個從馬上跌進了大營,被兩個士兵架進大帳,兩股皮肉鮮血淋漓。
“啟稟小明公,十七幸不辱命。”
桓奇聞報,發了好大一通火,將吳崢直接斬殺了。對麵兩個月沒有打下來的大營,如今精銳回歸,更不可能再打下來,隻得暫且收兵。
他怎麼也不明白,明明自己實力四倍於彼,為何屢履受挫,此時又有人勸他退兵,直接被推下去問斬,“待譚超的糧草到來,再度強攻!”
而借助大江幫,明遠比桓奇更早知道這批糧草的線路時間。
“截斷糧草,桓奇大軍自潰,而我軍後援得繼,誰為大將?”
眾將紛紛請命。
明遠環視一周,看向王冠,緩慢而堅定說道,“元纓,交給你了。此役成敗,乃定大局。”
“喏!冠定不辱命!”
王冠率領五千騎兵伏擊一萬五千人的押糧隊伍,先一把火燒了過去,再趁亂突襲,但對方畢竟有人數優勢,迅速組織反擊,這一仗打了整整三天,最終王冠慘勝,而譚超全軍潰散,數萬石糧草餘下一小半,被王冠押解回營。
明遠早已做好安排部署,立刻全軍發動,還擊桓營,他們被動挨打許多天,將心中都憋著一股勁,勢如破竹,桓軍大敗,而桓奇早已帶著人緊急逃走了。
明遠看著空蕩蕩的帳篷,並不意外,他將指揮權移交給滿戎,親自帶著一千人玄甲軍,借助大江幫的商船,順流而下,沿長江至建康。
謝清兒組織了王家私兵,在城內響應,打開城門放明遠進城,又派人在四方城門驚慌敲鑼,大喊“青州軍破城了!”桓奇勒令禁衛不出,倉皇組織府兵、民役,放出京兆府囚徒,發放武器,叫他們抵抗。然而明遠一至,打出大旗,百姓立刻倒戈相向。
剛剛建立不到一年的荊桓王朝就這樣土崩瓦解,桓奇帶著他的禁衛軍倉皇逃遁,一路衝開幾道關口,逃入附城琅琊,明遠一路緊追不放。
琅琊城外,是一片廣袤森林,參天密樹,不知綿延多少裏,裏麵不知道有多少凶惡猛獸和白骨幽魂,就算在這樣屍殍遍野的年景,都人跡罕至,周圍百姓隻敢在邊緣采摘,從不敢深入其中。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座林子,進去了,出不來。
有人說穿過林子,背麵是無盡的峽穀深山,不在世間,也有人說通過地下河能抵達北方胡人的寨子,但沒有人敢走進去試試。
明遠帶著玄甲軍一路追到森林邊緣。桓奇的禁衛軍隻餘下一百來人,那是最核心的桓氏家兵,世世代代的家生子,全家生死都與桓奇綁在一起。
明遠舉拳,玄甲軍全體駐馬,
“封了林子,你們守在這,收攏桓部殘兵。”明遠深深吸氣,然後吐出來,“我一個人進去。”
“小明公!”玄甲軍快瘋了,他們怎麼可能讓主公親身犯險,一個人對付百餘人。
“一個人行動敏捷,人多並不一定是好事!”
“那也不行,讓我們去吧!一定把桓奇那廝給您捉回來!”
“不必說了。我必須親手殺了桓奇。”明遠目光深沉地盯著那片密林的入口,聲音很輕,像一陣雨,“況且我還有個同伴。”
“小明公!”
明遠打了個口哨,猛虎從他們頭頂那棵高樹上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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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奇換了華麗繁複的袍子,一身勁裝,深一腳淺一腳在林間步行,忠誠的桓家士卒們牽著馬匹和少量輜重,將他圍在中間。
“呸!這是什麼鬼地方!”林間空氣潮濕,到處都是一團一團聚集的蚊蟲,桓奇一頭撞進去,吃了一口蚊子,連聲唾罵。
身邊立即有人遞上水壺,“陛下。”
“誰!”桓奇突然扭頭,抽刀指著後方。
士卒們紛紛拔刀,將他圍擋起來,但後麵什麼也沒有,隻有空蕩蕩的林子。
一隻老鼠從樹根上遊過。
所有人鬆了口氣。
他們已經徒步走了一天了,疲憊而絕望。這不是皇家圍獵的那種林場,而是真正的深林,隨處可見的瘴氣、沼澤、陷坑、外表漂亮的毒蟲、千奇百怪的果子,光是這片樹林本身,就吞噬掉他們近半人馬。在沼澤中失去了攜帶的食物,又不敢輕易點火,再加上采食蘑菇後士兵出現嚴重的幻覺,紅著眼睛拔刀相向,最後桓奇禁止再采摘林間植物,而是下令殺了他們帶來的馬。短短一天,一百多人已經折損過半,那些受傷和病倒的,桓奇命令將他們就地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