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奇心中那股由怨恨而熾烈燃燒的意誌也被這潮濕的深林逐漸消磨掉了,他像驚弓的鳥,總覺得背後有鬼影追著自己,或許是那些被他出於玩樂目的強奸的女人、剖開的男人,填滿建康城每一條水渠的屍骨。
“陛下,隻是老鼠。”
桓奇強笑道,“是麼,我還以為是老虎呢。”
就在這時,人群左側忽然傳來一聲虎嘯,山林震動,繼而右邊也是一聲同樣,更低沉更凶猛的怒吼,僅從腳下土地的震動就足以辨別是何等猛獸。士兵們驚慌失措擁著桓奇跌撲向前,“陛下,老虎,真的是老虎!快走!”
說話間那體型如同一座小山的斑斕吊睛猛虎已從不知何處瞬間撲下,在人群中左右突撞,叼兔子似一口一個,尖利的牙齒輕易咬碎堅硬的盔甲,哢嚓一聲大腿骨被嚼碎,臂膀連著骨肉被扯下,立時一陣血肉橫飛。
“快跑!快跑!”士兵滿臉驚慌,疲於奔命,毫無抵抗之心。桓奇被簇擁拚命往林子更深處逃去,慌不擇路。
這時也顧不得什麼儀容尊雅,這位四世三公的後裔、剛剛登基不久的皇帝陛下手足並用地在顛簸不平的林間深深淺淺狂奔,他覺得渾身血氣鼓蕩,直衝後腦,激得人耳鳴眼花,嗓子火辣甜膩,肺部呼啦帶喘如同燒火的風箱,這些年的馬上功夫在這濕熱的林子裏好像都失了效,而入主建康以來這幾年也的確養尊處優,被酒色和權力給浸泡地軟了筋骨。
被士兵們挾著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終於擺脫老虎的聲跡,但環顧四望,已經完全失去了他們進入林子以來盡量遵循的線路方向。此刻他們身處的地方看起來和任何一片林子都一模一樣,一樣的沼澤、林木、坑窪、蚊蟲。無數參天大樹冠蓋交織,仰天望去,高不見頂,像被囚禁於巨大的骨刺中,不見天日。
他們心中不由不升起不祥的預感。
桓奇扔了一片葉子,大聲下令,“走!向著有風的地方走!這林子不過百裏地,再走兩天,我們很快就能看到邊界了!”
說罷,他帶頭向著一個方向走去,堅定異常,士兵們相互看了看,振奮精神,立刻跟了上去。
實際上桓奇根本沒有辨別什麼葉子和風向,但他知道,眼下這種情景,無論往哪邊走,都比在原地發呆強。義無反顧地走下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兩個時辰後,桓奇停下來就地休整,這會兒士兵的士氣已經比剛才好得多。
“清點人數!”
士兵們一一報數,“啟稟陛下,四十八人。”
休息一炷香時間,繼續前進前,再次報數。
“一!二!三!……四十六!”
“還差兩個人,是誰?”
士兵們左右看看,“將軍,是李甲和桓二!可能上後頭解手去了。”
“去兩個人看看,解個屁的解,立刻給老子提褲子回來!”
過去看的兩個人也沒有回來。
大家神情緊張起來,恰在此時,一陣風吹過林間,樹木搖擺,枝葉發出沙沙聲,氣氛愈發顯得詭譎。吝亮一揮手,“一隊人跟我來。”
片刻之後,他回來了,麵沉如水,在他身後,士卒抬著四具屍體。
都是被匕首抹了脖子,一刀致命。
桓奇臉上的疤抽動了一下。
“陛下,有人跟著我們。”
“多少人?”
吝亮猶豫了一下,“沒有腳印。”
士卒間的靜默,讓這句話愈發滲人。
桓奇唾了一口,“裝神弄鬼!”
“出發。從現在起兩兩一起,不許單獨行動!十夫長走在最後,保持警惕!”
剛走了幾步,就見林間倒著一具屍體,是剛從留下的探子,這次是一刀插在心口上。桓奇的臉再次抽動,突然轉身向左,“誰!”
這次任誰也不會以為是老鼠了,他們都看著遠處林間閃過一道稀薄的人影。
吝亮按住腰刀,雙目幽深,“是鬼嗎?”
桓奇緩緩搖頭,“指不定呢。”
不一會兒,那影子又閃現在右邊,這次吝亮做好了準備,在他出現的瞬間撲了過去,一刀砍下,卻砍了個空。桓奇走過來蹲下看了看地上的痕跡,再次罵道,“裝神弄鬼。他隻有一個人,給我追!”
吝亮安排好安防,自己帶了十五個人追上去,那人影就在他們前麵不遠處,看起來纖長單薄,但他確定那是個活人了,因為他有影子。那影子非常敏捷地在林子間奔跑騰躍,反手射出的鐵荊棘紮死了兩個士兵,好在隻有兩個。看起來他很快為這快速行進中的準頭放棄了,全力奔跑,這讓吝亮心裏有了把我,他的確隻有一個人。
飛奔的影子與他們的距離忽長忽短,吝亮壓低身子,躲開交錯的枝丫,像鬣狗一樣咬住痕跡緊緊不放,瘋狂向前追趕。
更近了,更近了,馬上就捉到你。
“拿下此人,一人賞百金!”
士卒奮勇,人人爭先。
那人影忽然足下一點,輕盈地一滾,從兩棵大樹粗枝交叉的地方鑽了過去,起身時似乎被凹凸不平的地麵絆了一下,難得的打了個趔趄,吝亮帶的士兵再也找不到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立刻有樣學樣,從那空檔撲了過去。
“啊——”
然後被分成了許多塊。
吝亮瞠目結舌看著眼前被大分八塊的士兵屍體,血蔓延出來流到他鞋底,向泥土中滲落,他嘴唇發紺,似乎無法理解人體內怎麼會有這麼多血。
另外幾個落在後麵的士卒直接膝蓋發軟,坐在了地上,雙手支撐著直往後縮。
“廢物!”
吝亮走過去細看,發現那個被樹枝遮擋的地方,來回扯著幾根極細極硬的金屬絲,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成的,可以想見,鋒利如刀,甚至現在一滴血都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