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風都好像裹挾著生機。
他舔濕指尖,置於風中,閉上眼睛,等風拂過。
然而拂過的是一片樹葉,鋒利的、飽藏殺機的樹葉,在他指尖留下一道翻開的血痕。
桓奇眉心一跳,收回手,緩緩拔出腰間的劍。
目光一錯不錯,盯著對麵樹林的陰影。
那裏什麼也沒有。
但桓奇幾乎能聽到另一個人的呼吸。
“出來吧。”
隨著這句話,影子終於離開隱蔽,裹著殺機,現出真身來。
一個人從林間緩步走出,拉下鬥篷,露出被血汙遮擋的青年的臉,還有鬢邊灰白的發。
“桓公,久違了。”
桓奇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再度恢複了自己的倨傲與自信,好像這四個多時辰的絕望、憤怒、疲於奔命都不曾存在過一樣,他又變成了當年聲震建康的七品公子,劍術七品,天下何俱?
就連臉上的疤痕都笑了起來,“載辰,暌違五年,風姿不改。”
他忽然想起當年那個受謝奇委派來見他的少年,那個跪坐在靈堂前一身孝服的青年,眼前這個人,忽略那些外在的,隻看著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與當年那個聰敏靈秀的年輕人已經全然是兩個人了。
那雙眼睛裏盛著太多的疲憊與痛苦,多到竟好像若無其事似的。桓奇一想到這痛苦是自己帶來的,心尖就忍不住激動地顫抖起來。
明遠自然地卷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汙,沒有理會桓奇的嘲諷。
“陛下也風采不減當年呢。”
“是麼……”桓奇看著自己一身最低賤士卒的布袍藤甲,緩緩說道,然後突然出手!
長劍出鞘,快如閃電,直擊明遠肩胛,他已經看出,那裏有傷!
明遠卻好像提前預知了一樣,側身讓過,桓奇並未收劍,而是趁勢變招,攔腰橫削過去,明遠為避鋒芒,縱身從劍上越過,而桓奇毫不意外,長劍反撩,疾刺明遠後心,這正是他看家本事,奪命連環劍,三招接連使出,一氣嗬成,任誰也不能背後生眼,躲開來去,就算不死,也得留下半條命去!
但明遠竟像後背長著眼睛一樣,並沒有躲閃,而是整個人再度向前一躍,整個錯開了劍鋒,桓奇心中怒氣漸長,收招重發,手腕一抖,連續快速刺出九個劍花,而明遠為了躲避鋒芒,連退九步,桓奇又一招長虹貫日,明遠倒翻筋鬥,再次閃開。桓奇怒意勃發,“你不是來殺我嗎!動手啊!”
明遠保持沉默,倏然身子一低,一個滑鏟從桓奇劍下穿過,左手一轉,憑空變出一把匕首,迫近到他身前。兵刃交鋒,一寸短,一寸險,這是天下皆知的道理,桓奇三尺長劍,而明遠手中,隻有一把匕首和一把斷刀。
楊鈞的匕首,楊鈞的刀。
桓奇以右腳為圓點,雙臂展開,迅速後仰,匕首隻劃破了他胸前藤甲。而他立時手腕上翻,長劍一抖,就將明遠逼開。明遠退開同時身子一旋,轉到桓奇背後,快得像一道影子。刀鋒寒氣直逼而來,桓奇狼狽地向前一撲,但刀尖仍然劃破了後背。桓奇怒吼一聲,調轉劍鋒,快速猛攻明遠麵門。
明遠一腳踢出刀鞘,擊在他劍側,他在瀑布洪流中曆練出的全部力氣灌注其中,一個刀鞘,竟撞得桓奇連退三步。
林間彌漫起一片薄霧般的白色。
明遠仰頭,是雪。
這終年濕潤多雨的地方竟然落了雪。
雪花揚揚撒撒落下,在他們身上迅速化開,與血跡融為一體。
微濕的衣物很快變得冰冷,明遠抬手抹去眉間半融化的雪,揚手撕去了上衣,露出簡單包紮的新傷,和層層疊疊覆蓋的傷疤,來自那三年的叢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