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那一夜的雪。
明遠胃裏升騰起一團火,將他整個軀體燃得熾熱。
他攥緊曾經屬於楊鈞的匕首,飛身而上。
刀尖相交,鏘啷不絕,兩人都是拚命的打法,身上不知多了多少道口子,就算桓奇使的紫雲劍也已經布滿缺口。
桓奇不刺不砍,而是以劍身猛向側拍,明遠硬抗了這一下,迎身而上,匕首從桓奇腋下劃過。桓奇大叫一聲,向左旋身,一腿踢在明遠背上,明遠整個人摔了出去,撞在樹上,樹幹撞斷了,他像隻破口袋一樣滾在地上,但在碰撞的那一瞬間,同時飛出匕首,紮在桓奇大腿根。
血流如注。
桓奇一手死死掐著傷口,一手提著劍,一瘸一拐向明遠走來。明遠在地上掙動。他渾身像被碾過,或者被傳說中的鯤鵬叼在嘴裏嚼了半天吐出來一樣,連筋骨都沒了,無處不痛,痛到發麻。但他知道,這就是故事的結尾了,今日這片林子,隻有一個人能活著出去,或者無人生還,那也行。
若今天殺不了桓奇,他就再也沒法去夢裏見楊鈞了。
他掙紮著翻了個身,半闔著眼,仰麵看著無數高樹圍成的天空中,漫漫的雪花。雪落在滾燙的傷口上,冰冰涼涼,如同一隻手溫柔地撫摸。
如同那天的雪,那天的人,還在身邊。
他恍惚間在那風雪中看到了楊鈞的臉,楊鈞在微笑,楊鈞笑盈盈拱在他肩上,用他聽不到的耳語對他說,“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著才行,活得意氣風發,活得光彩照人……”
多荒謬的要求啊。
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來試試。
好疼啊,定北,真的好疼啊。
·
一步,又一步。桓奇渾身發冷,他不知道是因為雪,還是因為失血。
但他的步子很穩,手也很穩。
眼前就是全天下唯一能將他逼到如此狼狽境地的人。
他會親手斬殺之。
桓奇終於走到明遠身邊,劍尖抵著明遠的咽喉,“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明遠嘴唇動了兩下,桓奇沒有聽清。
他也不打算再聽了,提劍,用力揮下。
卻刺了個空。
明遠在最後一刻忍痛攢起全身力氣,向前一滾,錯開劍鋒,同時抱著桓奇的腳,兩人一起滾倒在地上。他們都已是強弩之末,明遠用力將斷刀的殘刃一點點壓向他,桓奇曲起肘部一下下猛擊明遠胸口,試圖將他打下去。
他們的全身都被鮮血浸透了,分不出是誰的血。
砰,砰,錘擊明遠胸口的聲音在空寂的林中回響。
明遠噴出一口血。但他沒有退,沒有倒。他已經不是很清醒,仿佛進入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但憑借本能地執念將全身力氣壓在手上,在這種虛幻中,他隱約感到似乎有人站在自己身後,環抱著他,溫熱的胸膛貼著他不斷沁血的後背,將力量借給他,將勇氣教給他。
桓奇臉色慘白地反擊著,但一寸,又一寸,那破碎的刀口仍在不斷逼近他。
似乎全世界任何事情都無法阻止它。
明遠雙手按在刀柄上,終於感到鋼刃刺破肉體的柔軟觸感,他愴然怒吼一聲,如同爆裂的雷鳴,猛然將整個斷刀插進了桓奇的喉嚨。
桓奇雙目鼓出,瞪著他,最後發出哢哢兩聲,歸於寂靜。
明遠呆呆坐在他身上,麵無表情看著這張刻在他心底的臉,竟忽然像看一個陌生人。
他低聲說,“你快活嗎,我很快活。”
然後仰麵反倒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