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景年心裏一痛,腦海裏有許多話,卻亂得跟打結一樣,不知道從何說起,以至於,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而紜香的身子已是強弩之末,卻還在極力笑著:“我說過要還你的情,現下還了,心裏也沒什麼愧疚了。隻是到最後,也還是沒能讓你愛上我。我,真的很羨慕你姐姐,羨慕很久了……”
當年,可以說年少不知事,她自私地利用他去盜取舍利子,妄想與所謂的心上人長相廝守,可她不知道從做出決定的那一刻起,夢想就早就破滅了。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他的轉世,她發誓要守護他一輩子,如今,一報還一報,一命換一命,也是報答他的了。
“我不是他,你其實沒必要這樣……”蒲景年含淚哽道。
“我知道你不是他,可是你有他的記憶,我想,我在你心裏,還是會有一點分量的。有沒有,比你姐姐一樣多呢?”紜香說完這句話,好像沒有了力氣,頭一歪,倒在了蒲景年的懷裏。
紜香的身上散發出綠色的光,轉眼一看,已是變了小靈雀的模樣。小靈雀虛弱到極點,麵色蒼白,宛若可能隨時跌碎的白瓷,但那黯淡的眼眸在凝視到蒲景年時刹那間驟然亮了起來,仿佛倒映著十方天明,無比專注地投向了那俊逸的臉龐:“某某,我在白天也能見到你了,你和當年一樣……”
蒲景年抱緊了她,眼淚如豆滾滾流下來,閉上眼:“你怎麼這麼傻。”聲音哽咽,斷斷續續。
小靈雀卻是激動萬分,原本慘白的臉色在那麼一刻忽然變得紅潤,潸然淚下:“太好了,某某,我總算把你找回來了,這下我真的放心了……”聲音逐漸放低,“這些年,我做了許多錯事,可是我到底還是把這一生的情都還給你了。”想到這,她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對周圍人視若無睹,肆無忌憚的哈哈聲在這寂靜的荒漠裏格外響亮,響徹了天空,仿佛道盡了多年來壓抑後終於釋放的暢懷!
笑聲戛然而止,模樣看似乖巧的少女把眼一閉,徹底安詳地離去了。
懷中的人化作一道綠光,轉眼便消散了。
冉竹看了,唏噓不已,口中猶自念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其他仙官神官倒是不會在意一個小姑娘怎麼突然沒了,他們更擔心的是仙界老大犧牲,仙後舉止瘋癲,這接下來的爛攤子要怎麼收拾?還沒等他們討論出一個主意,仙後就自爆元神。
又一個沒了。
這下仙官神官徹底慌了。
另一邊,魔族沒了君主,各個無不傷心欲絕,而素琴在掩下滿目悲痛後,一揩眼淚,抬起頭時,眸光又是異常的清亮和堅決。
如今仙界情況仿佛比他們更慘,仙帝和仙後都沒了,無人做主,可他們魔界至少還有一個繼承人。
素琴把目光投到了蒲和衣的身上,又轉頭對右護法微一點頭,揚聲說道:“列位魔族同胞,今日魔君扶幽慘遭仙帝暗算,不幸殞命,我族大哀,然而魔界不可一日無主,為魔族長生之計,須早尋新君。依據族規,論理新君之位當由公主蒲和衣繼任。爾等可有異議?”
扶幽還在世的時候,就對蒲和衣格外疼愛有加,寵溺程度不亞於邈邈,魔卒又各個效忠於扶幽,因此齊聲呐喊:“無有異議!”
素琴頷首,麵情鄭重道:“既如此,從今往後,蒲和衣便是我們魔族的新任魔君。拜見新魔君!”
“拜見新魔君!”群魔跪拜在地,對蒲和衣恭敬齊齊道。
“大家快起來,大家快起來,這……”蒲和衣忙慌了。她自知自己是扶幽的義女,按照民俗規矩,也是有繼承資格,可是……她求助似的望向素琴,然而素琴神色淡淡的,眉眼低垂,不知是不是又在傷感什麼。
蒲和衣抿了抿唇,握著錫杖的手隱在顫抖。
這邊魔族已經拜了新主,可仙人那兒還是六神無主,一個個慌了神。
“這可怎麼辦,那個叫蒲和衣的已經成了新任魔君,權勢大過天,她不會記仇找我們算賬吧?”
“那、那也沒辦法啊,仙族已經沒有了繼承人,仙後也沒了,這該讓誰來當新的仙帝?”
見仙官慌成一團,右護法趁機問蒲和衣:“魔君,是否要借此機會攻打仙界?”
蒲和衣望向那些慘無人色的仙神,搖頭道:“不用。”
“是。”右護法眉頭皺緊了幾分,可是他並沒有問明緣由,而是單單的回答了一個字,埋下了自己的疑惑。
一旁的素琴卻替他開了口:“魔君,現在仙界六神無主,正是攻打他們的好時機,若是此刻了錯過,等他們緩過神來,換了新的仙帝繼位,帶領仙神重新振作,那時恐怕就不好對付了。”
蒲和衣轉頭看了素琴,道:“即使現在攻打,也不過是趁人之危,難道你真的覺得,魔族將仙神一網打盡,就真的能統一六界了嗎?”
素琴一怔,有些不明白蒲和衣的意思,心裏還有點不苟同,仙神是魔族最大的威脅,若是能在此刻除去他們,那麼,剩下的妖族和冥族、凡人就不足為懼。更何況,扶幽還是被仙帝所害,眼下仙帝雖死了,但難道蒲和衣就不想著將仙族一鍋端,為扶幽徹徹底底地報仇嗎?這個新魔君還是年輕了些,估計是怕仙神不再,世間由妖魔稱道,造成生靈塗炭吧。
蒲和衣好像看穿了素琴的心思,無奈搖頭道:“仙神不會滅亡,即便你以為將他們殺死了,魔族也不會永遠統一六界。而且,我也不喜歡殺戮。”
她在說什麼?素琴大皺眉頭,越發不了解這個凡人了。
然而,她沒機會詢問了,腳下的地麵一陣震動,眾人大驚:“這是什麼聲音?”
遠方高空升起一道黑光,天空卷起一大片烏雲,風雲變色,霎時間,狂風大振,如萬鬼哭嚎。
仙官們駭然變色:“這邊剛上來一個魔君,那邊的魔頭也找上來了,不會這麼晦氣吧?”
“我的天,一個成魔已經夠麻煩的了,那一個也成魔。我早就說過,凡事留三分餘地於人。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仙帝偏不聽!”
“現在別說留三分餘地了,讓我們逃上三炷香時辰都是修來的福分!”
蒲和衣這邊飛到了蒲景年身旁,和冉竹一道兒勸住了他,忽覺心口一熱,一種奇異的感覺湧入,仿佛是最初見到遆重合時那久違的滋味,不由抬頭望天,大驚失色道:“那個是重合?重合怎麼變成這樣了?”
蒲景年聽到遆重合來了,也跟著抬頭,原先失落的神色在看到天空的那一刻也驚住了:
陰雲密布的天空中,現出一個巨大的血色漩渦,流轉著強勁的風暴,而站在那漩渦中心的,被風吹得衣袂亂晃的人,赫然是遆重合。隻是那經常穿白衣的男子,換了一身玄紋墨色長袍,額頭上的烏紫色蓮花印記格外醒目,一頭長發披散開來,隨風飄揚,目光冰冷地俯視這 一切,身上彌漫著濃重的黑氣,與當初蒲景年受嗔劍控製時的狀況極為相似。
“滅頂之災啊,魔骨舍利要一毀三界了!”有個仙官崩潰而又絕望道,“想當初遆重合從我這兒順走了多少玩意兒,我都忍痛割愛了,隻想著未來大劫時能照應我一下,誰成想,原來這個大劫是他自己啊!他好像不認人了!”
“別說了,他以前在我這混吃混喝我都不收錢的,現在看我的眼神,都跟陌生人一樣。”旁邊一個仙官淚流滿麵道。
“我說二位,”一個神官站在了那說話的兩個仙官後麵,有點無奈地插話,“你們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我怎麼覺著,遆重合不是在看我們。”
遆重合的確沒有留意到那些惶恐的仙官。他心口微熱,視線不自覺移向了某一處,在那氣息混雜中,有一個淡黃色鬥篷的女子,拄著一般出家人才攜帶的錫杖。
他拿袖口掩住嘴角,掩下了一抹邪魅的笑,極輕極輕地說:“和衣,你還會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