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哲先時(2 / 3)

屋子一時隻剩下了兩人,桌子上一盞淡黃色的油燈跳動著火苗,晃晃悠悠,好像落葉一般,不知何時歸於塵埃。

薄肋邀請齊避邪就坐,自己則坐在對麵。借著燈光,齊避邪看清了這位邀請自己回來的招賢館主的臉容。隻見他生得一張蒼老的臉,前額寬廣,眼窩深陷如幽潭,然而卻顯得很有精神,在火光的映照下如蒙上丁點塵的明珠,熠熠光輝。他的表情是那樣慈祥,平靜,嘴角含笑,此時正用惜才的眼神看著齊避邪,輕聲說:“先生,你的文章老夫看過了,字字工整端正,言辭一針見血,是老夫這三天裏唯一見到的最好的。”

薄肋雖隻是收藏室的官員之一,可對齊避邪來說也算是長輩,更何況齊避邪如今也不過一個平民,他能稱其為“先生”,已表示後者多有尊敬之意。

齊避邪麵上微微動容,起身斂衽對薄肋深深行了一禮:“能得薄大人賞識,是草民之幸。”

薄肋忙讓齊避邪坐下,見其態度不卑不亢,麵情謙卑真誠,心中大為讚賞,麵上微微一笑:“哪裏哪裏,先生太過謙虛了。之前老夫看中先生文采,特意命人取來文牒抄記,得知先生是雲國首丘人,但不知為何先生不在本國效力,而來鄙國施展才華?”

來了,這是來拷問自己了,齊避邪心中暗忖。

她所登記的民籍除了姓名外,其餘基本都是假的,是下山前宋瀾為她準備的虛假文件,采玉也有一份。他們帶著這假民籍,不論去七國何處,都可以正常使用。因此,齊避邪一點也不怕被他人發現自己造假。

薄肋目光捉摸不定地打量齊避邪,未及對方答話,又大似好心地提醒道:“據老夫所知,雲國首丘,那可是太平富饒之地,民眾殷實富裕,多少外來的人都想在那兒求仕而不得。”言外之意,便是問齊避邪為何不在富得流油、安穩太平的雲國辦事,反而跑到老被挨打的齊國來了。

齊避邪早料到薄肋可能會有此一問,腹中打好了草稿,不動聲色地答道:“薄大人所言極是,首丘是雲國的國都,正如竭水是齊國的京城,繁盛安定,多少賢士向慕於此,然而最好的,卻未必是適合自己的。大人也說在首丘求仕難得,能在首丘居住,未必能在其中有所作為。正如一個人要過一條沒有橋的河,可自己不會遊泳也不會劃船,那不如換另一條路走到對岸,采取另一種思路,使自己達到所要做的。更何況,戚戚於貧賤,汲汲於富貴者多如牛毛,許多外來人士隻為追求眼前看似最好的東西而不惜千裏奔赴,卻忽略了一點:良禽擇木而棲。雲國條件雖好,可未必適合草民。草民認為,真正有才之士,上天若真的見憐,那麼他不論在哪一處,都會得到天的眷顧,又何必計較是在哪個地方呢?”

“那照先生的意思,齊國對先生來說是最好的?”薄肋目光更加深沉了幾分。

齊避邪抬眼道:“至少對草民來說,是。自古英雄多磨難,從來紈絝少偉男,唯有在險惡條件下,一個人的潛力才可被激發出來,依靠頑強的毅力在逆境中綻放自己的光彩。”

薄肋捋著胡須,似笑非笑:“先生說的有幾分道理。”

齊避邪訕笑一下。

薄肋悠然道:“其實齊國雖不如雲國繁榮昌盛,然倒也不差,民風淳樸,風氣怡人……”

說話的工夫,見齊避邪微微垂眸,當真規規矩矩地聽自己講,薄肋心裏不由一動,腦海裏不禁想起曾經流傳的一個笑話:假如你去了一個國家,想如廁卻沒帶廁籌,身上又沒帶夠錢,附近也沒有什麼木條可削,隻能問人去借,那麼,怎麼也不借給你的肯定是黎國人,借了你後會按期收利息的那準是浮國人,借前要你先跪下來磕頭的必是雲國人,借了你得先銜著廁籌跳一段舞的一定是桑國人,借了你後哪怕搬家也能找到你讓你還上這人情的十有八九是覃國人,唯獨齊國人不會整什麼花樣,他們會直接把身子轉過去,跟你說:“沒有!”

這笑話雖然誇張了些,可基本想表達的意思還是明確,就比如說雲國人一直是高高在上,而齊國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但薄肋怎麼看齊避邪,一口一個 “草民”的,舉止謙卑有禮,這通身儒雅溫和的氣度,怎麼也不像前者那種目中無人、給個廁籌都要人下跪磕頭的傲慢人士。

薄肋講了些齊國的一些禮節事項,看似閑話家常,實則在偷偷觀察齊避邪的反應,見齊避邪果真虛心接受的樣子,認真傾聽,薄肋對其的好感不由又上升了一個新的層麵。

“老夫觀先生舉止,當真教養有方,不知先生師承何人?”

齊避邪沉吟片刻,坦然道:“鄙人家師乃陵山的驅災先生宋瀾。”

薄肋在聽到驅災先生四個字時,眉宇微微皺起。這個名號,自己從未聽過。他看了看齊避邪依舊淺笑的麵容,暗道:也許是真人不露相吧。能把徒弟教成個這樣子,師父也差不到哪裏去。

思及此,他又掛上笑容,試探著問了齊避邪關於文章上的一些細節問題,而齊避邪也慷慨回答,不忘引經據典,將自己的每一條設想都解析得有理有據,擲地有聲。薄肋聽了,不由動容,眼中光芒閃爍,熱血仿佛都隨此沸騰。他透出讚許而又激動的目光,禁不住拍案叫好:“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