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客,現在隻有你能幫到孤王了,孤王不會拖累你的,隻要你每隔一定時日利用鴿子送來一些信件,就行了。你隻消寫……如此如此,不需寄太多,好嗎?孤王這麼做,也是為咱們的將來做打算,難道你不想和孤王長相廝守嗎?孤王也是沒辦法,想破了頭皮,才得出這麼一個法子,好阿客,你就照著做吧。不然,齊浮兩國關係如此惡劣,你兄長定然不會將你許配給孤王,孤王又怎麼能娶你呢?其實孤王早就愛上了你,直到真正認識你的那一刻,孤王才明白自己的內心,原來孤王一直喜歡的,並不是王後,而是你。那個王後,平時沒少刁難你吧?其實她也活不長了,她生了病,左右是這一兩年的光景,”他在她耳邊小聲說: “孤王答應你,隻要事情成了,孤王就許你做王後。”
裴客隻覺這事情有些荒唐,心裏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可看著浮王近乎認真誠摯的眼神,胸口裏又有一股暖暖的水流在湧動,一時間心呯呯亂跳,好像周圍什麼事都不重要了。
“好,”她聽見自己略帶顫抖的聲音,“我幫你。”
在她剛邁出腳想走的時候,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塞了一個小瓶子到她手中。瓶子很快就被遮蓋在袖子下。
他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低低道:“你這個月來,多處打聽,跑了好幾趟太醫院,其實為的就是這個吧?”
裴客心頭一跳。
他都知道!
然而浮王眼神依舊笑意濃濃,好像聚滿了寵溺。
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裴客隻覺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半個時辰後,裴客走完了後苑,望著那一處花草直出神,無意中見到一個瓊樓上有一個裹著綾羅綢緞的美人,憑欄而望。
不知怎的,裴客生出一種難言的滋味,是惆悵,是惋惜,是不舍,是無奈。她在心裏歎道:“十二樓中盡曉妝,望仙樓上望君王(1)。”
恰在此時,墜露神色匆匆地趕來,低首,對裴客難得謙卑道:“長公主殿下,請移步偏殿。”
裴客落寞的杏眼中燃起一絲灼亮的希冀:“是浮王要見我嗎?”
“不,”墜露道,“是齊國使臣要見你,帶你回國。”
裴客眼中的明火在刹那間熄滅,歸於黑暗。
齊避邪帶裴客回齊國軍營時還有些意外,這長公主不哭也不鬧,安分了許多,除了見到自己眼神格外冷漠外,不說一句話,其他倒是挺正常的。
想到之前隱瞞性別導致長公主一番錯愛,齊避邪心裏也有些愧疚。
裴客在出發前,再度回首深深望了一眼浮王宮。原以為浮王會來送她一場,可齊避邪來得這樣緊,而墜露又說浮王尚有要事要處理,抽不開身。裴客還在惋惜的時候,人已經回到了齊國軍營,隻見多時不見的裴策大步朝她走來——他瘦了不少,黑了許多,滿懷關切而又擔心道:“阿客,你沒事吧?”
裴客搖搖頭,道:“王兄,我聽說你受傷了,你還好嗎?”
裴策一愣,想了好一會,才道:“你是說箭傷嗎?孤之前的確受了點傷,不過好在有避邪,幫孤采藥,孤已經大好了。”他說到“避邪”二字,眉眼有一抹柔意。
裴客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勉強的既酸澀又難看的笑:“原來是這樣,恭喜王兄了。”她狀似不經意地看向某處,卻發現看到某處擺放著的一個空空的籃子,心裏不禁一疼。
後來,裴客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將浮王送的藥瓶丟進了池塘裏。
齊國人拿剛打下還沒焐熱的城池換回長公主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似的飛到了竭水,四處傳開來,國內的百姓聽說了這事,人人搖頭惋惜。
不過城池是鐵到底做的,冷冰冰,比不得熱乎乎的活人,更何況那人還是裴策的胞妹,少不得……咳咳,至少他們不能在明麵上發牢騷。
而關於這件事,裴客自己也有些愧疚。隻是愧疚歸愧疚,她心裏總是牽掛浮王多一些。譬如此刻坐在回宮的車上,她一麵深惱齊避邪的“欺騙”,害得自己顏麵無存,而今地位尷尬,一麵又思念浮王,不知他公事可否忙完了,現在輪到誰給他紅袖添香,擦拭額上的汗?
陪同在車駕附近的齊避邪也有擔憂的事——不知道長公主會不會把自己的身份說出去,不過她和采玉商議了下,決定放下此事不管,靜觀其變罷了。
幾天後。
宮殿門口支起如長龍似的火紅色燈籠,一身金絲墨袍的裴觀踏光走來,他烏濃的鬢發有一抹霜白,下頷胡碴青青,一雙清冷的鷹眸與裴策溫潤的睡鳳眼全然不同。他深深看了不遠處停著的一輛樸素馬車,邁步走入殿內。
不一會,太宰的馬車也到了。
“太宰大人,這邊請。”下人攙扶著。
“嗯。”太宰行動自如地下了馬車,餘光不經意間掃到旁邊一輛樸素的馬車上。他扭頭一見上麵的徽章,想起了一段不怎麼愉快的回憶,眼皮就直跳個不停。
“太宰?太宰?”下人詢問著。
太宰回過頭,抹了一把虛汗,不敢多想,徑直往裏走,穿過一個畫廊,就看到齊避邪和采玉的身影,在裴觀的附近。
裴策見眾人都到齊了,這才道:“今日叫諸位愛卿前來,不為別事,實是為了商討接下來的邦交國政。避邪。”
齊避邪走出一步,道:“現今我國與雲國關係鬧僵,與覃國也處於表麵上的逶迤,這不是長久之計。當今所存國中,數黎國實力最弱,但近來卻與我國日漸友好,若是我們能暗中與之結交,即便後來跟雲國或覃國發生嫌隙,也不必有所顧慮。”
裴策點頭道:“如今黎國和浮國關係大不如前,卻與我們日漸親厚,這樣的形勢對我們較為樂觀。孤欲派張險張相國前往黎國,遊說黎王,以便與之重修舊好。”
張險,字逆仙,當今齊國相國,執掌國政,曾遊說過宜國、覃國與齊國合作,工作經驗相當豐富。
他年紀雖過五旬,臉蛋卻是白皙豐滿,宛若幼嫩的瓠瓜籽,聲音低沉疏朗,帶有一種青鬆的獨特感:“大王,出使黎國之事,微臣自是義不容辭,隻是此刻突然想起,或許國中還有一人能擔此重任。若是此人能隨臣同去,必然會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哦?相國說的是何人?”裴策問。
張險答道:“正是上卿齊避邪。”
話音一落,全場一片寂靜。
裴策急切道:“避邪是孤的股肱謀臣,《戰國策》上說 ‘堯有九佐,舜有七友,禹有五丞,湯有三輔’,可孤隻有避邪一個!他於孤,就如魚所需要的水一樣,平日孤尚且離開他不得,又怎能讓他去那麼遠的地方呢?”
他這些話,倒是讓其他大臣微微變了臉色。齊避邪暗道不好,而張險神色不變,坦然道:“大王,臣知大王對齊卿的厚愛,也知齊卿是棟梁之材,塞州之戰、渢水之戰和雁過之戰也都虧得他的出力,謀事上斷然缺少不了齊卿。可臣這是在為邦交之事考慮,若論口舌與智力,朝上能言善辯的文臣雖多,卻恐怕尚不及齊卿謹慎沉穩。臣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覺得齊卿能擔此重任。但如果大王實在舍不得齊卿,那臣也不敢多言,這便罷了。”
“大王,臣可以隨張相國去黎國。臣,懇許大王恩準。”齊避邪出聲道。
(1)選自唐代薛逢的《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