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客們無不歡聲喝彩,讚歎道:“挽裳姑娘彈的可真好聽啊!”
仇謀一勾唇,斜著眼睨向樓梯口。那兒的扶手處,一個蒙著麵紗的粉衣女子正朝他那兒看來,目光微微一窄。
與此同時,外麵的街巷上,幾個官兵手拿著一張畫像,訊問可有人看見那畫上人的。小販和過路的人搖搖頭,都推說不知。
幾天後,一家酒樓門口走出一個紅衣男子,滿身脂粉氣息,一看舉止就讓人覺著是不正經的樣子。
他朝著不遠處的花樓走去,沒料到附近突然衝出幾個威武雄壯的大漢來,一腳將他踹得伏倒在地,二話沒說把麻袋套在他頭上,拖到一個幽僻無人的小胡同裏,痛打一頓。
領頭的大漢對著麻袋拳打腳踢,罵罵咧咧:“打不死你個小雜種,勾三搭四,連老子的娘子也敢覬覦?”
“老大,這個仇謀仗著自己有一副好皮囊,成天裏賣弄風騷,和妓女嘻嘻哈哈,調笑解悶,也不知道勾搭了多少無辜少女,累得她們相思成疾。咱們索性打死了他,為民除害。”其中一人道。
“這、這不太好吧?齊王腳下,打出了人命,這罪過可就大了。”另一人道。
“怕什麼,整個竭水城,誰不知道我們青爺跟紫奉君府裏的紅人祁先生要好,連紫奉君都要高看一眼,這仇謀算什麼東西,不務正業,我們結果了他,誰敢來尋事不成?”
幾個大漢正說著,不遠處卻喝起一道清冷的聲音:“住手!你們在幹什麼?”
隨即便是一陣烈馬的驚嘶聲,幾個大漢不由自主地往聲源處望去,隻見一輛樸素的馬車奔到了旁邊,車帷微微晃動,那上麵的官府徽章在陽光的折射下閃出駭人的光芒。
那些大漢都停了手,回頭看了一眼馬車,頓了頓,遲疑一下,又對著麻袋繼續打。
馬車下來的是博約,見那些人不聽命令,急得回頭看齊避邪,又扭頭道:“都住手!上卿大人在這呢!你們在了還不行禮?”
“來的是上卿?”青爺和另外幾個大漢這才大吃一驚,汗出如漿,立馬跪下道:“草民該死,草民該死,草民叩見上卿。”
齊避邪和采玉同時下了馬車,博約帶著其他隨從將麻袋裏的人解救出來。齊避邪定睛一看那人的臉,心中一驚,卻又湧出一股久別重逢的喜悅。
她回頭問那些大漢:“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青爺見勢不妙,連忙說道:“回稟上卿大人,這小子叫仇謀,平日裏遊手好閑,不務正業, 專做些尋桃覓柳的勾當,還愛多管閑事,上回草民新婚,他卻在宴會場上彈了一首《氓》,著實晦氣。草民沒有和他計較,已是莫大的榮幸,偏偏他還從中作梗搗亂,趁亂親了新娘一口,草民氣不過,今天見他從酒樓裏出來,想報複一頓,就……”
“聚眾鬥毆,還有沒有王法,”齊避邪皺緊眉,盯了那些人會兒,轉頭對博約說,“把這些人帶到京兆尹那兒,照規矩處置吧。”
青爺冒出冷汗,其他大漢也麵帶駭色。青爺道:“上卿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完全為的是報當日偷親之仇,草民跟紫奉君府裏的祁安關係十分友好……”
“行了,這些話你留給京兆尹和紫奉君說吧。帶走。”齊避邪心裏記掛著剛從麻袋裏解救出來的男人,沒心思聽青爺搬出身份。
那些人在哀嚎中被拉走。
齊避邪這才扭頭看仇謀,隻見他一張清俊的臉上布了不少傷痕,鼻青臉腫,然而一雙桃花眼依舊清雅高貴——齊避邪也曾在宮中見到過這樣的眸子。
茶樓二層的一個雅間,齊避邪包了場,讓其他人都退下。她又看了看采玉,說:“我想和他單獨說說話。”
采玉目光一動。
齊避邪說:“沒事的,就幾句話。”
采玉看了看仇謀,又看向齊避邪,最終頷首,退了出去,卻不忘關上門,獨身守在外麵。
齊避邪轉過身,細細打量起眼前的人:臉部瘦削而又帶了幾分秀氣,雖是頂著一張帶傷的臉,看著齊避邪時卻是嘻嘻笑著,渾然沒有正形兒。
仇謀見齊避邪一直盯著自己瞧,眉梢微起,以開玩笑的口吻道:“上卿大人把我帶到這裏來是幹什麼?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不怕我會做出什麼嗎?”他說著,大膽地朝前走了幾步,見齊避邪一動不動,輕笑一聲,側身閃到她旁邊,貼著耳朵,嗬了一口氣:“嗯?”
齊避邪突然笑了。
仇謀挑起眉梢,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齊避邪揚唇說:“你就是這樣誆騙那些姑娘的?”
仇謀十分無辜地扁起嘴:“什麼姑娘,上卿大人在說什麼呀,我沒聽懂。”
齊避邪忽然斂了笑,麵色一沉:“你怎麼發現我是女兒身?”
這下輪到仇謀笑了:“如果我說,我一早就知道呢。或者說,我很早以前就見過上卿大人。”
齊避邪站起身,正視著他:“兩年前,江上那曲琵琶聲,是你彈的嗎?”
“嗯。”他沒有否認。
“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這人閑散自由慣了,那晚剛好閑著無聊,看見你有危險,就來提醒你一下。”他說的是“你”。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麼認識我的。”
仇謀低笑了一下,說:“這事啊,說起來也有好些年了,也難為我還記著這麼久。”他給齊避邪倒了一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飲了一口,款款敘述道:
“這個故事有點漫長,我想先講一下我娘。我娘曾是宜國遐邇知名的琵琶女,在玉堂樓謀生,曾有多少王孫公子想為她贖身,可她都不中意。直到有一天來了個窮酸秀才,所有人都嫌棄他,偏生我娘就對這個書呆子另眼相看,倒貼了他許多銀子,他就是靠著這些銀子才到了京城參加科考,卻屢屢不中,最後還是我娘靠自己的梯己贖了身,又置辦了房屋等跟著那秀才做活。再後來,那個秀才覺著宜國科考徇私舞弊現象嚴重,便打算去齊國碰碰運氣。他走的那個月底,我娘發現有了生孕,一年後生下了我。但是那個秀才,卻再也沒有回到宜國過。十年前,我和我娘來到竭水尋找我爹的下落,那天正趕上齊國先王的拜把子兄弟紫奉君大婚——這紫奉君叫裴觀,本來是一個落第的爛豆腐秀才,偶然間救了先王,先王感激之下與他拜了把子,他因此得封紫奉君。那日正是他贏取太宰之妹的日子,然而我娘在看到裴觀的臉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裘謀將茶杯往桌麵上重重一擱:“那個忘恩負義的畜生,得了榮華富貴,就忘了糠糟之妻,娶了太宰的表妹——不過也是天理難容,那新娘當晚就沒了,後來又有給他說媒的,最後也沒成,後來竭水城的人都說紫奉君天生克妻,就再也沒有人敢把女兒嫁給他,所以他到現在也守光棍兒。”
仇謀深吸口氣,平靜地看著已經瞠目結舌的齊避邪:“紫奉君從來都不是齊國人,他是宜國人。早在十年前,他就拋家棄子上齊國趕考,聽說路上遇到流寇,導致下落不明,但我娘一直沒放棄希望,四處打聽,後來有個經商的大舅告訴我娘,說曾在竭水見過他的人影,我娘就帶著我一路跋山涉水到了齊國,可惜,我們找到了他,他卻早就不是我們認識的他了。”
他竟然是裴觀的兒子!齊避邪無比震驚。